武汉城市圈建设,是一个以武汉与周边8市经济融合、互补和互动为目标的浩大工程。时至今日,当人们抱怨这个工程的行政推手不够强大时,常常忘了这个经济学范畴的概念,需要作为经济活动主体的无数个人或企业来变为现实。
汉正街,这个通常被看作武汉开放标志之一的市场,其实早在城市圈概念形成以前,已经承担了沟通“1+8”经济融合的功能。主要来自武汉周边地区的草根族,如今已成为汉正街的经营主体,而他们的生存状态和所思所虑,也许正好能回答“1+8”如何互动的问题。
在“老武汉”的抱怨中生存
15日下午,集家嘴、流通巷、鄂航3家客运站收到市防汛抗旱指挥部第一号令,要求汉江集家嘴到江汉桥段堤外滩岸搭盖的房屋、货场、仓库等违法建筑物、构筑物和停放在河道滩岸上的车辆、货物,必须在7月18日中午12时前全部自行拆除和迁移。
这些货场,承担着汉正街商品的集散流通功能。不过,眼下也是汉正街传统的淡季。21日下午,阵雨刚过,友谊南路双龙市场旁边,有不少操着外地口音的汉子,正光着膀子在玩牌。对于这些终年扛包背货的人来说,这种休憩十分难得。
也许他们没有想到的是,货场清理已引发部分网友“杀气腾腾的言论”。网友“廉生威”在汉网论坛上发帖说:“汉正街早已完成改革初期的任务,现在已经是使武汉背上‘大县城’帽子的主要因素。汉正街现在这种模式的存在不仅是落后的标志,其负面影响远远大于几个税收,外地人赚了大钱,本地人赚了几个房租。”
在汉正街紫阳社区,一位自称“老武汉”的文姓居民,提起社区的这些“外地人”,也是恨得牙痒痒。他说,“这些人回去过年的时候,做一次清洁可以管10天;回来后,做一次清洁,10分钟后就要再扫。”
文在汉正街出生、长大,生活了53年。说到该片区马上就要进行的拆迁,他十分兴奋,“我希望快点拆,这个地方完全没有生活质量。”
草根“外马”的梦工厂
54岁的天门人卢云方(化名),过去是一文不名的乡间裁缝,现在是汉正街身价百万的服装老板,但提起汉正街,他还是满腹牢骚:“这个地方的钱真不是人赚的!”
正处“当打之年”,这个天门男人已是疲态毕现,脸部浮肿、眼袋很大,他说自己到汉正街十年来,没有睡过一个好觉。生意好的时候,怕货不够;生意不好的时候,怕压货。
回首过去,他给自己“打80分”。他说,汉正街不但给了他财富,还给了他尊严。过去因为欠村里的“超支款”,看到村里的会计就害怕,而现在,村长则一再恳求“卢老板”捐钱给家乡修路。
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有卢云方的幸运。在汉正街拉拖车、挑扁担的,就有不少是他的老乡。一位天门籍的搬运工告诉记者,自己农闲的时候就到汉正街来,忙的时候,每天挑的货物总共有四五千斤,几个月下来,可以带着四五千块钱回家。
来自监利的“扁担”王长福,带记者看了他租住的地方:十来个平米的斗室,没有厕所、没有床铺,逼仄阴暗的空间被隔成上下两个部分,麻城“扁担”出的钱多,睡上铺;他自己和另外一个孝感的“扁担”分住下面。对日收入50多元的他来说,每天能喝上一瓶2块5的“小枝江”,就是最大的享受。
不管是服装老板,还是扁担、卖菜的,都对汉正街没有什么怨言。一位仙桃籍的服装老板对记者说,“这个地方很公平,你付出了,就有回报!”在他的劝说下,侄子、侄女都来汉正街发展了,“一个开烫房、一个卖衣服,比在农村种田强得多。”
逐步退场的武汉人
“能吃苦,敢玩命”是一些“老武汉”对汉正街外地人的共同印象。紫阳社区一位老者对记者说,“人家确实比我们吃得苦”。
而外地人对武汉本地的“土著”生活既羡慕又不屑。一位来自洪湖的服装老板对记者说,“早上一碗热干面,中午一场麻将,晚上一瓶小酒,么样能发财!”私底下,在汉正街的外地人称武汉人为“汉马”,这是因为有些武汉人喜欢“抖狠”。
其实,前面提到的“汉马”文先生,祖上也并非武汉人。据他讲,其父亲是解放前从汉川到汉正街,在一个商铺做学徒,解放后进入一家国企上班,然后全家搬到武汉定居。
像他的父亲那样,二三十年来,城市圈里有很多人带着对生活的憧憬,投奔“大武汉”,而汉正街往往是他们的第一站。在这个正手机会、反手财富的小商品中心,身份、学历、背景都无关紧要,紧要的是你敢不敢冒险。
老文告诉记者,从上个世纪90年代起,武汉人已经逐步从汉正街撤走。先是在市场上的武汉人,因为竞争不过外地人,而被后者取代;再是部分经济条件较好的居民,也逐步搬到其他地方去住了。
记者请他分析原因。他说,一是部分武汉人有点懒,生活条件好后,不再愿意像外地人那样苦干;二是有些人,大事干不了,小事不愿意干。
已经搬走的部分武汉人,也不全都是找到了更好的地方。一位姓刘的居民告诉记者,有些人是把房子租给外地人,自己再找个偏一点的地方去租房,靠中间的差价来维持生活。
随着商场竞争的得势,外地人逐步顺着服装生产的每个环节开始攻占汉正街。从打版设计的,到包装运输的,从卖过早的,到行医卖药的,这些大多来自城市圈的外地人形成了一个完备而封闭的小社会。
在这个封闭的小社会,这些外地人交往的对象是老乡,业务也尽量给老乡做,因为在这个所有交易都没有合同保障的地方,乡里乡亲显然更靠得住。卢云方告诉记者,在武汉十年,交的非老乡朋友不超过10个。
快速成长的“梦二代”
汉正街目前最繁华的“中心商城”,不少门面由年轻的老板们经营着。这些打扮成熟的年轻人,往往都是80后。与父辈不一样,他们在苦干的同时,更多的思考如何“智取”。
何冰(化名),今年23岁,来自黄冈蕲春。这个身材高挑的美丽女孩,在汉正街流通巷开了一家服装店,经营产自广东的女装。毕业于中国服装学院的她,经商履历十分丰富:先后在蕲春、武昌丁字桥开过服装店。
去年下半年,她决定来汉正街。为什么来这里?她说,“做大做强呗!”事实上,仅过了1年,她就将弟弟、妹妹都接过来,让他们为自己打工。
在汉正街开店后,她每天早上5时起,晚上10时睡,很累,但感到很充实。为了让自己有充沛的体力,她每个星期要到江汉路的健身馆锻炼两次。
看准网络开店的前景后,她上半年在淘宝网上开了一家的店。虽然现在业务一般,但是她觉得生意好起来是迟早的事。因为她旁边门面的另一个80后,网店开得早,一年赚了几十万。
卢云方始终不明白,为什么在QQ上可以通电话不要钱?网上开店怎么会赚得这么多?不过,他已经答应22岁的女儿,给她买一台笔记本电脑。他说,“也许我是过时了,但我经验丰富。”
没有安全感的漂泊
如果将滨江而起的汉正街比喻为鱼缸的话,那么这些外地人就是凶猛的“沙丁鱼”。解放前,与汉正街融为一体的是徽商和宁波帮,他们在汉正街留下了诸如“全记巷”、“肖家坊”、“汉银巷”之类的地名。
与历史上的不同。虽然如今在武汉有车有房,每年收入远高于普通市民,在搞活一方经济后,这些来自外乡的汉正街人对未来没有安全感。
“我们没有社保,没有医保,生意不好就要回家种田,商场上的事情是很残酷的,”来自仙桃的服装老板老谭谈及未来,顿时沉下来,深深地吐出一个烟圈,长叹一声,“难啊!”
儿子去年大学毕业,想到汉正街来做生意,被他严词拒绝。他当时要求儿子去考公务员,“吃国家的饭有保障,这份苦你受不了的”。
卢云方认为,自己终归不属于武汉,老了就回老家。他告诉记者,趁自己还搞得动,多为女儿攒点钱,让她在这边做生意顺利些。
记者问他,大城市呆习惯了,回乡下能适应吗?他说,“鱼和肉能吃,萝卜白菜也能吃!”
高企的房价,难以习惯的大城市讲究,让这些城市圈来的外地人对武汉并没有什么太多的幻想。一位来自咸宁的菜贩对记者说,“我没有那个命,不做那个梦!”
汉正街要是拆了怎么办?一位卖布的黄冈老板说,“总有人要穿衣服,所以总会有地方卖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