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若到浙江温州、广东东莞和佛山去调研,你会看到十分惊恐的景象:激流之中,一群又一群的“溺水者”百般挣扎,呼号连天。而在岸上,又有数群人围观,他们有的在激烈地争论是否要施以援手,有人则拿出各种款式的“救生圈”,做出援救的种种姿态。
关于要不要救的声音,基本上来自长江以北的政学两界。他们认为,这是高利贷者们咎由自取的末日,凭什么要拿纳税人的钱去救他们?而且,即便是救了,也没有一分钱会落到实业者的手中。
持这一观点的人真应该到现场去看一看。据我的观察是:资金危机从根本上来讲是实业的危机,高利贷只是“岸床变窄,水位抬高”的结果呈现。
试以温州为例。在这一地区,高利贷的历史几乎与改革开放的历史一样悠久。此地是中国个体私营经济最早的萌芽地,早在1984年就出现了第一家民营钱庄,它的木牌子只挂出一天,就被当地政府以“不符合中央政策”为由给强行摘下了,从此,钱庄转入地下。在过去三十多年里,民营企业在信贷上所遭遇的窘境可以用三个百分之七十来形容:他们解决了百分之七十的就业人口,可是只有百分之七十的企业得到过银行的贷款,而这些贷款中有百分之七十是一年期以内的短贷。所以,长久以来,“非法借贷”和“短贷长投”是一个普遍而危险的现象。
温州高利贷第一次爆发重大危机是在1986年,发生了死人和逃亡的“抬会事件”,最终政府以抓人和处决“会头”的方式进行了弹压。1993年的通货膨胀时期,又出现过一次。其后十四年时间,高利贷一直存在却未出现重大危机,而浙粤等地民营企业能够迅速壮大,与这里有一个活跃的民间金融环境有很大干系,一个最显著的事实是:在1990年代后期到2004年的历次宏观调控中,浙江和广东的民营企业比其他地方的企业具有更强的抗风险能力。你只要走进温州就会发现,此地民众对高利贷者并非象外界所想象的那么“咬牙切齿”,相反,其游戏规则一直比较规范——在中国历史上,民间信用从来高于政府信用——从干部到教员,很多人及家庭都有参与民间借贷的传统。
高利贷再一次拉响危机的警报,是在2007年。原因是:民营企业的规模越来越大,而地下钱庄市场的规模已经与之不能匹配,所以,当经济环境过热,政府以信贷控制的方式进行调控时,资金需求量在极短的时间内猛然增加,导致地下信贷市场的利息水涨船高,而各企业为了获得“救命钱”,不得不饮鸠止渴,甚至进行了极其危险的“信贷互保”,这就发生了“倒一家,垮一片”的可怕景象。
2007年到2008年,在浙江的温州、绍兴地区相继发生了大型民营企业连环倒闭风波,“飞跃事件”和“纵横事件”轰动全国,当时政府参与解困的办法是:以土地注入的方式,从商业银行取得贷款,帮助企业进行重组。幸运的事情随即发生,进入2009年之后,房产市场反弹火爆,最终,政府、银团和企业通过土地性质的改变及出售转让,集体解套。
那么,今天,我们的手里是否还有这样的“救生圈”?
再说地方政府,要象2007年那次一样,用土地来解决问题,难度也在增加,其一,地方债务平台已从三年前的2万亿元增加到了十万亿元,宏观持续吃紧,很多县市政府已“自身难保”;其二,连续20多个月的房产打压已让土地价值大幅缩水,内需转旺谁能预测?
三说商业银行。用行政性手段和窗口指导的方式“逼迫”银行给溺水者发“救生圈”,显然是不可靠的,银行从来只干“锦上添花”的事情,从本质上,他们确乎没有这样的义务。而且,银行如果完全听从政府,那么“商业”两字已可以直接去掉。
四说企业自救。溺水企业的问题出在两个方面,一是产业和产品结构亟待转型升级,二是外贸依赖度需要下降,这都不是在短期内能够达成的,而且要完成这两个任务,最好的时间点是在产销两旺的上升时期。
还有人提出两招。一是利用这次危机,全面整肃东南沿海的高利贷市场,多抓几个“吴英”出来“杀一儆百”,这招不是不能用,不过它最终的结果将是“杀百儆百”。二是让那些劳动密集型和抗风险能力弱的企业在风暴中“优胜劣汰”,通过“市场之手”来完成转型的任务,这招也不是不能用,由此派生出来的问题是,谁来消化数以百万计的失业者?难道再让中西部承担东部转型的代价吗?
通过这样的分析,我们得到的结论是:溺水的是民营企业,受伤的是整个中国经济。
对于正在激流中挣扎的溺水者来说,在经济体制改革、金融市场化创新的宏观目标迟迟不能启动的大前提下,他们的命运很可能是非常可悲的,岸上的人手中,其实并没有“救生圈”。眼下,对于他们来说,只有八个字是可靠的,那就是——抓住现金,听天由命。
(注:本文仅代表作者本人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