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今仍然没人能找到杨朝辉,无论是邱燕弟,还是北京银行位于绍兴的分支机构。
这是一起司空见惯的贷款纠纷,借款人因为经营不善跑路,银行追债无果,遂要求担保方承担连带责任。
尽管举报人称,跑路的杨朝辉先后在数家银行获得超七千万元贷款,并均令其沦为银行不良资产。
事实上,互保、联保贷款在绍兴当地十分普遍,浙江省投融资协会负责人曾介绍,采取互保、联保形式从银行获得贷款的中小微企业比例近7成。
或许现在不难理解,从钢贸、家具,到如今的轻纺行业,缘何如此频繁爆发信贷危机。
蹊跷的担保贷款
7月23日午后,高温下的绍兴市延安路268号异常冷清,银行门口,道路两旁,许久没有人车经过。
尽管没有明显的痕迹,但一天前的268号门前,确实发生了一次纷端。当天上午,浙江虹羽针织有限公司法人代表邱燕弟,因为质疑同一笔贷款中的其他担保人真实性,带领其员工前来银行索要说法,而在此前,邱燕弟和虹羽针织的信用记录刚被这家位于绍兴的北京银行分支机构调整为“关注类”,为此,他与邮储银行绍兴分行签订的500万元贷款协议被迫取消。
邱燕弟在现场时称,“杨朝辉联合银行骗取贷款”。邱口中的这笔贷款发生在2012年5月底,借款方为浙江雅吉针织有限公司(法人代表杨朝辉),贷款总额为1000万,并已于今年5月底到期,但目前的情况是,因为借款方杨朝辉跑路,这笔贷款已沦为不良。
据邱燕弟和北京银行绍兴分支机构方面介绍,为减小银行贷款风险,包括邱燕弟在内的4家担保方为杨朝辉提供担保。合同编号为121019810190的贷款于去年5月27日正式生效,借期一年,四家担保人分别为杨朝辉担保1000万元。
具体担保人依次是:浙江虹羽针织有限公司(法人代表邱燕弟)、诸暨市越顺农产品有限公司(法人代表戚伟列)、诸暨市城关玩潮服饰店(法人代表陈飞),以及杨朝辉/陈飞(属夫妻关系)。
关于担保方与担保金额的信息,银行始终未予以回应。而蹊跷也正是出在担保人关系之上。
四家担保人之中,除诸暨市城关玩潮服饰店、杨朝辉、陈飞夫妇存在关联关系外,邱燕弟和戚伟列此前均与杨朝辉毫无交情。争议的焦点在于,邱燕弟认为合同中担保方戚伟列被冒名顶替,包括作为抵押的土地转让合同、担保协议的工商资料在内,均系伪造。
“当时这个戚伟列与银行信贷员来到我公司,并带着‘伪造’的材料,与我签订了担保合同。”邱燕弟称。令其惊讶的是,一年后贷款到期时,银行通知其因借款方跑路,其将承担担保连带责任。而此时邱燕弟才慌忙联系杨朝辉和戚伟列,杨朝辉因跑路无法联系到,但另一担保方戚伟列居然称对此事不知情,并否认在此合同中为杨朝辉提供担保。
奇怪的是,担保方“戚伟列”居然是两个不同的人。
真假“戚伟列”
戚伟列到底是谁,为何担保前后出现两种截然不同的说法?
根据绍兴市工商行政管理局的资料显示,戚伟列的诸暨市越顺农产品有限公司成立于2009年5月,注册资本为50万元,主要经营食用农产品及农业机械销售,成立至今,其年检情况正常。
越顺农产品有限公司的财务数据无从知晓,据邱燕弟介绍,戚伟列在担保中提供了价值数百万元的土地转让合同,遂能为借款方提供千万元的担保。关于戚伟列的担保合同细节,银行并未回应。
“对于这件事,我已经不想再提起了。”当理财周报记者辗转联系到越顺农产品有限公司法人代表戚伟列时,其如此回应。除此之外,戚伟列并未透露包括是否被顶替在内的其他细节,目前为止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其已经配合当地经侦部门的调查。
除担保方真实性存疑之外,此次纠纷中另一个让人质疑的细节是,借款方、担保方并无实质往来,在合同成立之前彼此陌生、对方公司的经营状况也都一无所知。
邱燕弟介绍,与杨朝辉是在工行信贷员的撮合下结识,彼时杨有意在其他银行贷款,但缺少担保方,“出于之后可以互相担保的原因,我同意为其贷款担保。”邱燕弟说,而直到担保合同成立后,其也对杨朝辉的产业和经营状况不甚了解,而另一名担保方戚伟列,也与之毫无交情。
据了解当地金融状况的人士介绍,像此种借款方、担保方彼此毫无了解的并不少见。而根据担保贷款的相关程序,银行在放贷之前,应调查借款方和担保方的资信状况,调查完成后,还需风险定级、审批签约等程序。
关于担保人真实与否、放贷过程中有无失误,银行方面一直拒绝表态。其在给理财周报记者的书面采访回复中称,邱某因对担保人真实性存疑,从而要求不予履行自身担保责任,该行已通过法律途径进行诉讼,关于担保人真实性的问题应以法院裁定为准。
“如果借款方和担保方提供的贷款材料真实无误,那么担保合同成立,且担保方应履行担保责任。”上海市华融律师事务所律师许峰介绍。问题在于,银行有义务调查合同方的资信和经营状况,如果担保方“戚伟列”存在伪造材料的情况,不排除银行管理漏洞的问题,由此邱某也无需承担民事责任,案件则应交由经侦部门立案调查。
超七千万的坏账
邱燕弟和北京银行绍兴分支机构现在也没能找到杨朝辉,与他一起失踪的还有,其妻子陈飞,还有那个神秘的“戚伟列”。
据邱燕弟介绍,杨朝辉除在北京银行有贷款外,在绍兴其他金融机构亦有合同记录。“他的公司实际资产也就七八百万元左右,但他在绍兴几家银行所取得的贷款总额估计在七八千万左右。”
根据绍兴市工商行政管理局的资料显示,杨朝辉的浙江雅吉针织有限公司于2008年1月成立,注册资本为1000万元,主要经营范围为制造销售袜子、化纤纺织等。年检记录显示,其公司在2012年未进行年检。同样的情况也出现在另一担保方诸暨市城关玩潮服饰店,该店成立于2010年7月,注册资本为10万元,法定代表人则是杨朝辉妻子的陈飞。其2012年也未进行工商年检。
事发后,杨朝辉贷款合同中留下的手机已停机,而理财周报记者拨打其公司主线和销售部门电话则显示为“该电话未交电话费”,此外,其公司销售人员的联系方式亦无法接通。
具体的涉贷金额无法确定,但据当地知情人士介绍,杨朝辉在上海银行绍兴支行也有贷款记录,这笔总额750万元的贷款,由两家担保人为其提供担保。因为杨朝辉跑路,上海银行这笔750万元的贷款遂由两家担保人负责还款。对此,上海银行绍兴支行表示不便透露客户贷款细节。
除此之外,邱燕弟透露,其在去年6月间曾参与另外一笔互保贷款,当时邱燕弟在内的四家企业在华夏银行诸暨市支行各自贷款400万元。而这四家企业中恰好有杨朝辉妻子陈飞的公司,工商资料显示,陈飞注册的诸暨市雅卓针织有限公司成立于2010年5月,注册资本为800万元,经营范围与雅吉针织一致,而该公司2012年也未进行工商年检。邱燕弟方面介绍,贷款到期后,陈飞就一直联系不上。
在前述的几笔互保、联保贷款中,杨朝辉陈飞夫妇在当地银行取得的贷款总额尚不明朗,但其中不乏有耐人寻味的细节。
如北京银行绍兴分支机构的担保中,陈飞注册资本仅10万元的服饰店担保额达1000万元,另一担保方“戚伟列”甚至出现虚实不分的情况,对此,华南地区一家大型商业银行信贷员告诉理财周报记者,银行在贷款操作中,出于各种压力,只要找到担保方,就比较容易放出贷款,而很多时候风险却很难控制。
危险的担保链
事实上,此次涉贷的几家轻纺企业和银行,或许仅仅是担保链的冰山一角。而无论在绍兴当地,抑或整个浙江省,互保、联保贷款危机也并不鲜见。
2008年10月间,绍兴地区众多企业因互保危机深陷破产境地,包括当时亚洲最大的PTA生产企业华联三鑫、当时国内最大印染企业江龙控股集团。据悉,彼时仅两家企业叠加所涉及的担保金额就超过90亿元,而互保贷款的危险在于,如果互保链上一家企业出现经营问题,整个链条上的担保企业都将受到牵连。
最近一次危机爆发来自杭州的家具行业,2011年12月底,注册地在浙江东阳的天煜建设因员工非法集资,其全部账户和房产被法院冻结查封。因为天煜建设突然坍塌,银行纷纷抽贷,造成杭州家具行业的资金困境,并波及其他行业。而危机的肇因,也是互保制度,据当时媒体报道数据,危机涉及23家银行,关联债务总额超过100亿元,为此,杭州地区600家企业联名上书省政府求助,以期渡过因银行催贷、抽贷而面临的难关。
当地互保、联保形式的贷款有多普遍,不妨先看一组数据,中国人民银行绍兴市中心支行报告指出,2012年前三季度,浙江省470家出现风险的涉贷企业中,源于互保联保的占比为26.4%,而2012年绍兴市涉贷关停的企业中,约25%是由于担保链风险引发的。
此外,根据浙江省银监局公布的数据,截至2013年一季度末,该省银行业金融机构本外币不良贷款余额1014亿元,比年初增加62.8亿元,不良贷款率1.64%,比年初增加0.04%。
针对担保链的风控,当地一家农商行风控部门报告指出,由于担保链的复杂性,信贷人员无法对借款人、担保人的实际资产以及担保链上设计的企业做详细调查。中国人民银行绍兴市中心支行的调研报告也介绍,当地许多银行不认真分析借款人资金用途、细致研究借款项目的第一还款来源、不有效甄别借款的第三保证方的真实背景,只要有抵质押、有担保就发放贷款。
浙江省一家城商行中层直言,“造成类似危机的原因是银行滥用贷款创新,互保联保模式本来是好的,但银行需要给予企业足够多的风险提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