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时尚教主、潮流推手、缪斯、万人迷等角度,我们发现了中西男装太多殊途同归的“萌点”,但这些都是笔者苦苦“拉郎配”的成果:齐桓公与乔治五世、唐玄宗与路易十四、苏东坡与温莎公爵,实际生活的年代全都相去甚远。
这也正好反映出中西男装发展史的错位:近百年来,是西方男装独擅胜场的舞台,而中国男装大放异彩却得上溯数百甚至上千年了。前者一路高歌猛进,却也不时产生混乱感和失去方向的焦虑;后者在故纸堆中湮没久矣,反倒在这个消费过度的时代成为桃花源一般的存在。
像香港设计师陈仲辉,就在把中国古代“潮男”研究到骨子里的同时,也梳理了一番中西男装设计在身体、空间、形色、零余四大领域的互补作用。其视角之独到、观点之有趣,促使笔者有了这篇边叙边议的述评。
“衣”与“体”距离
“衣服是人的第二层皮肤”之说,大众耳熟能详,但鲜少有人知道这话是从西方文化身体崇拜的源头而来:希腊人热爱身体美,用大量裸体雕塑歌颂健美的身型,直接影响到西方设计师相信衣服应如皮肤紧贴身体,裁剪是对身型不足的直接修正。
而在中国,儒家文化刻意淡化形体之躯,自然不会去在意“形体美”这种随着年华逝去而昙花一现的东西。而无论儒、道又都对“气”推崇备至,相信气的流动是万物之源,所以身体与衣服之间当然应该为“气”留出通路。中国古代男装宽衣博带,并未奔着修饰身型而去,却因为有了这份余裕感,自成一种写意的表情。
昂首的肩线与低眉的衣袖
西方设计师对修正身型如此执念,也就自然乐于挑战既定的身体构造。以肩部为例,这是最常被用来实践“线条再造”的部位,利用填充物如垫肩,便可轻易令肩线形状克服地心引力向上翘起,这才是西方设计师眼中男性英伟魄力的体现。
而中国传统男装不但不会去抗拒地心引力,反而对其善加利用。同样是身体延伸出来的线条,中国人放弃了在肩部大做文章,而是选择衣袖,将其充分地做大、做长、做宽。想象一下《八十七神仙卷》的“天衣飞扬,满壁风动”,或《太白行吟图》的广袖飘飘,不得不说,昂首的肩线虽高调,然比起低眉的衣袖来,却嫌着眼之处过细、雕琢之气过重,大局观稍差,落了第二义。
重色与重型
由局部推至整体,肩线只是西方男装设计“重型”的一个细节。与几何学的早熟和绘画推重透视同理,衣装方面,西方人也对立体感的设计特别感兴趣,无怪乎高级定制西服不用看成品,只看那一堆堆裁片,已经能产生与雕塑家创作或建筑师盖房子类似的联想。
而中国传统男装既已放弃对人体曲线的强调,又维持宽袍大袖的传统数千年不坠,对所谓的“型”自然没有执念。中国人更看重的是“色”,黑、赤、青、白、黄五行为正色,绀(红青色)、红(浅红色)、缥(淡青色)、紫、流黄(褐黄色)被视为间色,正间之分,其实跟视觉享受关系倒不大,而是象征着礼教法度和等级制度(同样是重色的东方国家,东瀛对色的无限细分以及充满情致的命名,来自物哀文化和万物有灵观,中国的重色跟此也有本质不同)。色之等级观虽早已为当代所不取,但也正是这一点,色的重要性才不但未在历史长河中被削弱,反而随着朝代更迭被不断丰富、愈加强化。
如果说整个西方男装设计的基础都建筑在立体的“型”上,那么,色虽然是平面的东西,却撑起了中国传统男装发展的一片天。
“就简”未必“删繁”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设计师的成果固然摊在桌面上,而其智慧却要看地上——没错,看地上零落的边角废料。现代西服制作工艺烦琐,面料在一道道剪开又拼合的工序中,渐渐七零八落。当一件西服完成,地上的废料简直让人有种“是破坏还是建设”的错觉。
而这些破坏与浪费真的必要吗?中国传统男装的裁剪,充分说明了“就简”未必一定要“删繁”。衣料作最大化利用、基本不需砍掉什么冗余,加上中国传统男装线条宽身,不会因体重、体型有些许增减就没法穿上身,实在高度契合今日的环保理念。在我们这个物质过剩而资源短缺的时代,这难道不是善用资源、与环境友善的理想追求吗?
谁无痼疾休相笑,各有风流两难全。想当年,亚历山大大帝要求士兵不留胡子,便于己方可揪住敌人胡须,对方却怎么也抓不住己方光溜溜的下巴,而中国古代又出了多少令敌闻风丧胆的美髯公将帅?反之,“将军肚”也好,“宰相肚里能撑船”也罢,中国古代男性推崇肥美的大肚子,在今天看来,就不如西方骑士盔甲下细腰与平直的腹部来得利落健康。
不是比谁压倒谁,更非以己之长攻彼之短。西式服装在现代设计观念和制造方面的贡献,是全世界都值得感谢的。而去中国古代男装的精髓中,寻回失落的精神世界和对自然的崇尚,恰是助今日以“西风”为主流的男装设计更上层楼的不二法门,正可谓:眼前无路想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