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5年出生的红领集团董事长张代理,如按中国传统虚岁算法,已是六十不惑的年纪,可一件惹眼的黑色紧身上衣,让他看上去颇为时尚。
坦白说,张代理的身材不适合穿紧身的衣服,至少换作别人,很可能会有意避免穿着类似的衣服。但见到他的那个下午,他一直穿着那件黑色紧身衣服开会、见客户、见投资人、接受采访。
有身边人介绍:“有时他会提醒别人,你看看你这么年轻,穿衣服还这么随便。”
从中也许窥测出其性格的一点:不会顾及太多别人的评价。如果他是这样的人,这件事也许就再也干不成了,因为在将近十年的时间里,除了他自己,没人觉得这是件有前途的事。
从成衣到定制
山东人张代理非大汉,可身体很结实,和众多第一代制造业企业家一样,他身上也有年轻时从事体力劳动的痕迹。
年轻时,张代理是个手艺不错的木匠,为过上好日子不再吃棒子面饼子,1981年他因循300多年前祖辈的痕迹闯了关东,“到了东北密山县一家农场给人打家具,顿顿有大白面馒头吃,幸福啊,天天像是在胶东老家过新年。” 张代理告诉记者。
上世纪80年代,山东青岛即墨兴起的批发市场让成衣制造生意红火,“我们家也做过,一大包衣服背到市场上马上就能卖光。”一位当地人对《第一财经日报》表示。张代理就是在这波浪潮中回乡并起步的。
1995年,张代理兄弟二人创立红领集团。彼时的红领集团走的是品牌成衣制造的传统路径。不过,张代理介绍,其西服定制化的梦想当时已经萌芽。
1989年,张代理到欧洲参观学习了27天。他喜欢车,特意拿出4天时间在自己心仪的宝马和奔驰公司参观。此外,他还参观了两家定制企业。“这种企业不用卖,全都是定制,多好,给我留下非常深的印象。”他对《第一财经日报》记者说。被勾起好奇心的他就开始研究,结果是:定制做得很好,可“实现的方法和流程有问题。其多年延续靠人搬、人抬、人做的做法,准确度不够,也做不大”。他觉得自己可以做得更好。
1989年的德国之行是张代理走上西服定制之路的第一个“烙印”。
第二次烙印源自随之而来的对一家日本服装定制企业的参观,这是一个日本天皇家乡的企业,百分之百定制,让他眼界大开的是“用激光裁床裁(布料),抓片儿(注:裁剪后的布片)直接到裁床去抓”。参观之后有两个收获:第一是定制的概念,第二个就是全部用电脑CAD下单。参观之后,张代理故意找理由“赖着不走”,以获得继续学习的机会。他说通过此次参观找到了定制生产的方法:用电脑,走信息化之路。此后,张代理又到一家韩国女装企业参观,“比日本那家企业管理要到位。”
在采访中,张代理一直说着“悟性”二字。日本之行同行者共有7人,甚至有4人来自红领,但真正触动了定制心思的只有张代理一人。和众多第一代制造业创业企业家一样,张代理年轻时也没有受过良好的高等教育,但这些人一直没有停止思考和学习。
“我有钱!”张代理直白地介绍,他如此说并非是炫耀自己的财富,而是阐述自己学习的方法,“人要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读万卷书和行万里路实际是一个东西。”财富可以支撑他行万里路,去见识普通人无法见识的东西。
通过参观学习,张代理的结论是:一定要走定制,差异化,不能大批量这么做。恰在此时,机会来了。
与电脑结缘
2000年,张代理兄弟分家,红领也一分为二。兄弟二人共用一个红领品牌:弟弟做销售,哥哥张代理做生产,只能做团购和定制,不能做品牌零售。“当时就那么傻,光做团购有时候没活干,这怎么办?”为了活下去,张代理开设了两家定制店铺,一个位于青岛市福州路,另一个在济南大明湖正门,前身是一个倒闭的咖啡厅。没想到生意出奇的火爆。好到什么程度?过年时候,两个店铺一天最多可以做八十套定制衣服。大明湖店一共三间店面,有时店面的一头因为质量问题吵架,但在店面的另一头生意丝毫不受影响,新顾客依然排着队做衣服。这让张代理觉得定制是有市场的。
红领定制起步之初也较为初级。
顾客选择面料后,店面人员会问仓库有没有面料,在这一点上会经常出问题。比如仓库有60米的面料,只能做20件衣服。但仓库管理员只看到仓库中有这60米布料,即使第50个订单店面人员来问讯布料时,他的回答也都是有,而实际上已经远远不够。为此,张代理不得不经常“爽约”顾客。
张代理找到一个搞软件的朋友,问能不能解决这个问题?没过几天,这个朋友就弄了一个很简单的小软件,每一个店面放一台电脑,店面人员来查询,有布料的话就占用,没有就显示没有,问题轻松被解决。
这也触动了张代理。
“这个时候我脑子不停在思考,在研究,往前进,一步一步推进到2002年底。”2002年底,弟弟出去做房地产生意,他又把红领零售业务收购过来。这让张代理又站到了十字路口:是做OEM加工,还是做零售,还是继续坚持定制之路?OEM加工命运握在人家手里,价格就在吃饭和亏盈之间,这不行。而做零售、做职业装有时要过五关斩六将,求人、处理关系,有任何关节做不到位就“拜拜”了。
“我是个送礼都脸红的人。求人不行,做坏事不会,总得有行的事儿吧,我认为红领做这个事儿除前期我的治理,就是内心有口气。我一定要向市场要效益,走出自己的一条路来。”张代理告诉《第一财经日报》记者,“梦想,我有一个,我真是有一个。”
2003年,红领RCMTM平台搭建之路正式起航,初衷即用工业化效率制造个性化产品。张代理没有觉得这是一个无法完成的任务。他在内部开会的口头禅是:卫星都上天了,人都上月球了,这一点事儿还解决不了?他当时的认识是:人能够想到的事儿软件都能够解决。
不过,当时互联网并不发达,红领缺乏电脑人才,很多员工甚至不会用电脑。大家只能从头学起,第一个学习科目就是如何开关电脑:怎么插电,接电,怎么开电脑,怎么关电脑。
倔强的创新
从零开始建一个从不存在的东西,实际操作过程中,对红领来说到处都是瓶颈。
第一个瓶颈就是找到标准的量体方法,采集身体数据,这是入口。如果说这件事有多困难,外行人听上去会觉得有点荒谬:街边的裁缝们不都天天在量吗?不过,传统量体方法需要量体师傅有长时间经验积累,经验是不可复制的,且一般量十年衣服的老师傅也会量错。对工厂来说,找到数量众多、经验丰富的量体师傅难度非常大,且每个师傅量出不同标准的数据不能用于标准化的工厂生产。
为解决这个问题,张代理特意聘请了一个有40多年量体经验的老师傅。但两个月过去了,没教出一个会量体的学生。张代理不得不找他谈话:老师啊,你能不能创造一种简单标准化的方法?老师的回答是:我这个方法,就是方法了,再没有其他方法了。
“哎哟,很气人。”张代理说。
无奈之下的张代理坐在公司咖啡厅里思考,有这么难吗?他让餐厅服务员找来一张新纸和一支笔。他首先画了一个人,他觉得量体方法首先要简单,能够让很多人快速学会,否则规模不会做大。然后他在人身上找坐标:肩端点、肩颈点、颈肩端、中腰扎上一条水平线,弄条松紧带扎一个中腰水平线,这就形成了三点一线的“坐标量体法”,方法的诞生不到半个小时。张代理说这种量体法的核心是追求平衡,需时5分钟,量19个部位。
方法诞生后张代理接连六天对公司人员进行培训,一站就是一晚上。六天后他出国了,接着让自己的副总继续培训。这张图至今保存在张代理的电脑中,且方法一点都没有变。而且,他要让红领每个人都学会,连司机、食堂厨师、门口保安都要学会。
从开创新的量体方式,到建立RCMTM平台和推动新的生产方式,变革过程中的艰难不只是研究怎样做,更难的是怎样让员工按照新方法做。而这一过程中,张代理的倔强成为创新落地的关键。
“很多人都和我对着干,不和我对着干的人很少。”张代理说。张开会把任务布置后,很多人表面答应了,但张离开后就开始说这件事不靠谱。来到红领八年的李金柱证实了这一问题,“毕竟我也是管理层,很多人不愿和老板说,但会和我说。”
“讲一遍再一遍,做动员,人拉拢都拉拢不过来。”连自己的女儿都劝他不要搞这个研究,甚至一个副总说他已经有神经病。“变革充满疼痛、艰难、汗水、泪水,还有无奈。这都是我的心里话。”张一点办法没有的时候,甚至抱着头撞墙。可“我这个人很要样儿(注:当地方言,意即要求达到一定的标准),你不执行我甚至会骂你”。
平心而论,对员工而言,这也确实是个折磨人的过程。这不是一个逐个环节解决问题的过程,量体、版型、工艺、裁剪和流水线问题都在同步解决中。有可能后边工艺问题解决了,前面大数据系统的建模规则又进行了改动,一切于是只得推倒重来。“很多人为什么烦?加班加点做了半年时间,做到最后结果还得全部废掉重来。”李金柱说。
直到2012年,张代理才明显感觉到“和自己对着干的人”少了,因为此时的定制模式日渐成熟,“至少我们这些人知道这个事儿没有问题了。”李金柱对记者说。恰在此时,众多服装企业陷入高库存窘境,且苦痛至今。行业人士告诉记者,现在服装企业的库存即使五年不生产也没有问题,一个专卖店压上千万的货很平常。但红领的定制模式则不涉及这一问题。顺便说一句,如今日本众多服装企业也陷入类似困境,但张代理学习的那家日本企业日子也很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