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上海市生活垃圾管理条例》的正式实施,全民环保、人人学分类成为全国性话题。在热议垃圾如何“拎得清”的同时,也有不少人会问,那垃圾分类之后如何回收?废旧垃圾又去了哪里呢?其实,一部分塑料饮料瓶已经通过循环再利用回到我们身边,甚至是我们的身上!那么,再生行业现状如何?再生行业的未来是怎么样的呢?带着这些问题,我们采访了一位在此行业摸爬滚打15年的“人物”——张飞鹏,听他讲讲这些年所经历的“生死时速”。
“做这行实在是很辛苦,如果能重新选择一次,我估计再也不会选这个行业。”虽然张飞鹏发出了这样的感慨,但显然,这个世界上从来不会有如果。
事实上,身为福建省百川资源再生科技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简称“百川科技”)董事长,自2004年成立公司创业至今,张飞鹏已经在有着减少石油资源消耗、实现资源循环利用的“典型属性”,却被公认难做的循环再利用纤维(再生纤维)行业摸爬滚打了15年。
尤其是近3年,再生行业正经历着前所未有的考验。从再生纤维行业内部看,首当其冲的是,行业上演了一场“生死时速”,引发它的是一场由政策变动引起的原料“危局”。百川科技也不例外地被置身于这场大变局之中。同时,随着下游时尚零售市场的快速变幻,客户的需求原来越呈现出“小批量、快反应”的突出特点,这与纤维原料企业“大批量生产、高起订货量”的传统供给模式之间形成了突出矛盾。在这种大环境下何去何从,也正考验着百川科技。
从外部竞争因素看,随着原生聚酯产业链的垂直整合,国内大型民营石油炼化项目和煤化工项目的产业技术水平逐步成熟,甚至国际领先,这使我国PX、PTA、MEG的成本优势凸显。原本,再生涤纶行业快速发展的空间就是原料成本较低,纤维更具性价比,但目前,再生涤纶的熔体成本已接近,甚至超过原生涤纶的熔体成本,加之再生涤纶的加工成本高于原生涤纶同类产品约20%以上,从而使原生涤纶呈现出“逆替代”再生涤纶产品的趋势。
此外,随着国家“一带一路”倡议实施,我国一些具有先知先觉的企业开始“走出去”,布局国际市场,这也给我国再生纤维企业发展带来一定压力。
面对重重压力,有思路、有韧性、行动果敢的张飞鹏都一一咬牙挺了过来。那么,面对以上的行业性难题,百川科技是如何应对的?
原料危局引发“生死”时刻
2017 年 7 月,国务院办公厅印发《禁止洋垃圾入境推进固体废物进口管理制度改革实施方案》国办发〔2017〕70号(以下简称《禁废令》),自2018年起正式实施。正是在《禁废令》正式实施前后,我国再生企业经历了一场“生与死”的大考验,也由此引发了行业出现大变局。
来自中国化学纤维工业协会循环再利用化学纤维分会的数据显示,2017年,我国进口PET废碎料及下脚料的量为216.67万吨,而在《禁废令》全面实施后的2018年,这一进口量下降至1.362万吨,降幅达99.37%。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200多万吨的原料缺口都得靠国内市场解决。
此前,百川科技需要的瓶片都靠进口,每年进口瓶片约几万吨。但《禁废令》实施前后,进口原料来源断了,原料从哪里来首当其冲地摆在百川科技眼前。张飞鹏至今回忆起当时的情形都感慨不已:“最痛苦的日子是2017年和2018年,那段时间,大家就像疯了一样,一听说国内哪个地方有瓶片,就哄地一下围过去抢货,真可谓是‘僧多粥少’。”
行业里2017年时普遍的情况是,再生企业的仓库里一般会存放能够全厂使用两三个月的瓶片,同时,会有2个月的瓶片用量在海上运输,有1~2月的瓶片用量提前下单给海外的上游供应商。
“当政策喊停时,也有一部分瓶片来不及到岸,最后我们提前交给供应商的一部分定金就损失了。当时,面临像我们这情况的再生企业不在少数。而且,忽然间,200多万吨没了,大家就恨不得去垃圾桶里‘掘地三尺’。几乎每家企业都跟合作的人说,只要你把瓶子弄回来我们就给你加钱。于是,最后就变成了谁加的钱多就能得到瓶子。大家当时的想法就是一点,只要能买到瓶子、能活下去,就比别人牛。但现实问题也随之而来,这股‘疯抢’引起了国内废旧PET瓶片价格的大幅攀升。2018年上半年,再生瓶片与原生切片一直是低价差,甚至一度出现了再生涤纶长丝瓶片价超过原生聚酯切片价格的‘倒挂’情况,这使再生企业面临着空前的赢利压力。”张飞鹏回忆起来,一阵感慨。
在到处“抢”瓶片的同时,张飞鹏也清楚地认识到,大政策变化已成“铁板钉钉”的事,企业要想维持正常运转,在把库存瓶片用光之前,就必须着手想办法自己布局。因此,2017年6月之后,百川科技开始着手布局从国内各地收购整瓶,自己生产瓶片。
“公司专门组织了一个团队,他们负责协调、搭建整瓶收购网络,向合作方说明我们的标准,然后从浙江南部到福建沿海一带,一步步设点收购,就这样做到今天。”张飞鹏说。记者还了解到,百川科技之前就有瓶片清洗线,当无法进口瓶片后,公司又投资了几百万元,添置了整瓶分拣、瓶子破碎生产线。
“这是关系到企业生死存亡的问题,如果不这么做,企业就要倒了。”张飞鹏感慨。但如今回头再去看,在迫于无奈的情况下,企业反而实现了把产业链向上延伸,从而形成了“整瓶回收-分拣-破碎-清洗-纺丝-织造”的整条产业链。
“变局”求生须过重重难关
“原料危局”虽然暂时被打破,但百川科技很快就发现,一些现实的新难题却无法回避地出现在眼前。
“以前,企业进口的瓶片都是破碎好、清洗好的,企业只需要在粉尘含量、含水率等方面执行检测标准,进行检测即可,瓶片的质量是相对可控的。但当企业进行整瓶回收后,开始面临各种此前不需要考虑的新问题。”张飞鹏说。
有些问题看似细微,却给企业带来很大困扰。首当其冲的是,回收的瓶子中常含有20%的水,或常夹带着砂石、垃圾等。“这在无形中增加了企业的成本。我们花了很长时间去与合作方沟通,给他们讲回收的标准。”张飞鹏说。同时,企业自行回收整瓶还面临着一个现实问题,只能开具收购发票,无进项税抵扣,应纳增值税额增加,则相应的即征即退增值税额也随之增加,而地方增值税附加是在未退增值税的基础核算的,这样增加了税负。
更难的问题还摆在百川科技面前,但对此张飞鹏深感无力,因为这个难题远非企业一己之力所能解决。
“在日本等国家,PET容器包装是有一套标准的,聚酯瓶的粘度是统一的。其聚酯瓶的标签按照相关规定也不能用粘胶,而是必须使用同一种材质的热收缩膜,热收缩膜上面还必须打上孔以方便回用剥离,瓶盖的材质统一用PP但我国目前尚没有这方面的规范,粘度0.67-0.95都有,标签更是五花八门,瓶盖、PP、PE都有,瓶嘴还有加钛白粉的等。这就为企业回收瓶子增加了很大难度。”张飞鹏解释。
“虽然《资源综合利用法》已经写入了第十三届全国人大常委会立法规划,但总体来看,相比欧洲、日本等国家和地区相对发达、完善、规范的回收体系,我国在废旧资源回收体系建设方面仍处于初级阶段。也可以理解为国家提倡生产者责任延伸还做不到位,单方面考虑问题,没一个机制协调,应更多听取再生企业从业者的意见”张飞鹏说。
而从再生全行业角度看,在这场原料“危局”引发的变局里,那些资金、技术或产品附加值低、整体实力有限,经营难以为继,已经倒闭,这在再生企业集中度高的江浙一带已经不是新鲜事,也由此引发了一场再生行业的大洗牌。据相关统计,2017年~2019年,我国再生涤纶行业停产、退出的产能不在少数。
另据介绍,在建立整瓶回收体系之外,自2017年起,百川科技还开始研发利用废旧纤维、废旧纺织品进行纺丝,并已实现产业化量产。工厂自身产生的废丝和面料下脚料基本都实现了循环利用,可谓实现了“吃干榨净”,从而使原材料结构多元化,这也在一定程度上降低了对瓶片原料的依赖。目前,百川科技生产的再生涤纶长丝中,约有两三成使用了回收的废丝或废旧纺织品作原料。
“今年以来,我们的日子好过多了,大家今年不再像前两年那样争抢原料抢得那么凶,因为这两年里部分企业已经倒了。这两年,我们收购了其他企业的3套设备。”谈及此,张飞鹏颇有些成就感地、爽朗地笑了起来。
而对于再生行业面临的原料问题的长远解决之道,张飞鹏坦言,这是一项“系统工程”。
“未来,如果我国在聚酯瓶生产环节就能考虑到后续回收环节面临的问题,实现包装容器所用材料一致,我国的废旧资源回收水平将上一个大台阶,那我们再生企业在原料上面临的压力将小很多。”张飞鹏的愿望可谓道出了再生企业从业者的整体心声。
张飞鹏进一步表示:“从现实角度看,我们现在的期盼是,有一天在垃圾分类环节能真正把可回收的聚酯瓶分出来,让辖区内有一定资质的企业去招标,企业的原料压力也将减少一些。其实,我国有生产者责任延伸方面的相关政策,但在具体执行中往往得不到落实。如果能真正把这些事情做好,利国利民,行业和企业在各个场合呼吁了很多回,但这是个社会系统工程,一步步落实和完善都需要一个过程。”
布局“互联网+”谋求模式之变
在“背水一战”打破原料危局之外,张飞鹏还思考着,得从战略角度出发探索商业模式的变革与创新。“互联网+再生彩纱超市”项目便是百川科技这几年举全公司之力重点研发和推进的项目,也是一个让张飞鹏一聊起来就能滔滔不绝的项目。
据介绍,该模式要打通目前客户端和生产端存在的供需矛盾。张飞鹏介绍,首先,“碎片化”趋势是下游织造和服饰零售市场当前需求的一个显著特点。比如,针对一种颜色的丝,客户往往需要先拿一公斤去打样,然后再传图样,最后下单时也只需要几十公斤。其次,快速反应是当前需求市场的又一个显著特点。“客户常恨不得是今天提了需求,明天就让公司给他们样品,通常一个星期就得交货。”张飞鹏感慨道。但工业化生产一直以来的优势之一,就是大批量、集约化生产。
显然,这种供给端的生产模式与当前的需求端之间,出现了矛盾。而如何尽可能地去破解这种矛盾,成为摆在纺织企业面前的一道难题。尤其是在百川科技主打的原液着色纤维领域,这对矛盾尤其突出。
张飞鹏介绍,原液着色工艺下,一种颜色的开发周期较长,包含研究色母粒配方、颜色调配、生产长丝、加弹等多个环节,接下来还需要织成布,看颜色的色光、色系是否正确,这样一个流程走下来,基本耗时1个多月。同时,原液着色的颜色开发本身包含不确定性,往往会存在有些颜色开发不出来的问题。但是,由于原液着色纤维省去了染色工序,具有污染小、能耗低、排放少的突出特点,能从源头上有效解决传统印染行业面临的能耗较高、水耗较高、COD排放较大等现实问题,百川科技一直以来就认准了这一方向。
据统计,相较传统纤维,把每吨原液着色纤维加工成纺织品,能够减少废水排放32吨,减少二氧化碳排放1.2吨,降低电耗230千瓦,减少蒸汽消耗3.5立方米。
“我们推进‘互联网+再生彩纱超市’项目,就是希望把这种供需之间的通道打通。”张飞鹏介绍,在该模式下,百川科技以国际流行色卡为基础,进行颜色选择,提前一两年着手开发出各种“颜色”,以此把研发周期往前提。自2017年开始,百川科技目前已研发出了约1000种颜色。
“我们有1000种颜色的基础,还可以开发出更丰富的颜色。比如,如果把每种颜色用不同的工艺开发出3种纱线,那将能开发出3000种不同颜色的纱线。有了颜色后,规格做起来就相对容易。可以理解为,我们先做开发,制定标准,并计划性生产库存,再推广,当客户需要时,就从丰富的库存颜色中去选购。此前,客户如果需要1公斤的原液着色样品,企业根本不可能做出来,量太少了。新模式下,我们的思路是先‘化零为整’,把客户零散的需求整合在一起,先把颜色做全,形成纱线的基础库存;然后,当面对每一家客户的零散需求,再去‘化整为零’地销售,做到快速反应。当客户通过互联网下单,公司立刻就能打样生产。”张飞鹏解释道。
据介绍,这种模式下,百川科技生产出客户样品的反应速度缩短为1天~2天,而此前大概需要1个月。
“互联网+再生彩纱超市”项目2018年下半年已在百川科技内部试运行。2018年,公司已建成1万吨彩纱示范生产线,其彩纱产品目前已引起ZARA、H&M、宜家等品牌的关注,百川科技也已为波兰的一个家纺品牌开发了几十种样品,并与一家意大利品牌建立起初步合作。下一步,公司将加大该模式的商业推广。
也正是预判到这样一个创新性的项目如果推进顺利,将会对制造业绿色发展形成良好的示范效应,工信部把该项目列为示范项目。该项目如果能在非织鞋面领域成功打开市场,未来将有望向箱包用料、窗帘等其他应用领域推广,以期形成更大的示范效应。
坚守初心做大“社会效益”
无论是这两年破解原料危局,探索新商业模式,还是回望每个关键节点的创业历程,一路走来,张飞鹏身上流淌着的那点理想主义色彩似乎并未消磨,这也成为他攻克一道道难题的重要源动力。
遥想2004年刚成立时,位于泉州市泉港区前黄镇工业区的百川科技还是一家“看不见未来在哪里”的小企业。“我当时的想法是,石油资源总有一天会枯竭,而且石油的供需和价格经常受地缘政治影响。同时,社会上产生的废旧聚酯瓶无法降解,如果这些瓶子没有更好的去处,那对全社会来说都将是大问题。”正是怀着这样简单的初衷,张飞鹏当初选择了资源再生方向,踏上了创业路。但那时的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一路走来远比预想中要艰难得多。
“回想2007年~2008年的两年时间里,工厂的设备天天在开车,天天在耗能,我们每天在车间里敲敲打打,但做出来的再生涤纶长丝基本都是废品。我们就一直埋头苦干。2009年,公司做出的产品才开始比较像样,并解决了产品质量稳定性问题,也慢慢积累起了原液着色纤维的一些工艺经验。直到2012年,公司才真正实现了再生涤纶长丝的规模化生产。”张飞鹏回忆起创业初期的那段日子,至今仍感慨不已,“我曾经一头扎进车间,天天搞研发,晚上也不回家,就住工厂,一扎就是3个月。”
但后来,公司取得的一点一滴的进步,都让张飞鹏坚定了继续走下去的信心。依据新三板公布的财报,2018年,百川科技实现营收2.646亿元,同比增长15.22%,公司综合毛利率为12.57%,归属挂牌公司股东的净利润为636.55万元。其中, 公司的再生涤纶长丝2018年实现营收1.02亿元,同比增长44.94%,再生涤纶丝营收占公司总营收的比例为38.61%;涤纶布2018年实现营收1.299亿元,占公司总营收的比例为 49.10%。
可以说,在原料“危局”的余波仍在持续、不少同行企业的经营仍面临亏损的背景下,百川科技能交出这样的答卷实属不易。
“未来,我们生产的纺织品不但是绿色的,还可以做到快时尚、小批量、多样化。公司也可以与下游零售品牌进行深度合作,依据其需求开发出他们选定的流行纤维和绿色面料。如果原液着色纤维和织物能更多地替代采用传统染色工艺制成的纺织品,那将有力推动整个行业的绿色发展,也将带动全社会的绿色消费,而这依靠单独一家企业的努力很难实现,还需要更多力量加入以及行业协会的引导和推动。大家需要共同努力,把绿色纺织品这个‘蛋糕’整体做大。”张飞鹏对行业未来的发展前景充满期待。
还难能可贵的是,在实现商业赢利之外,似乎还有一种更高的价值追求始终深埋在张飞鹏内心深处。“如果我们这一代人能为国家的绿水青山建设(生态文明建设)真正贡献一份力量,我会觉得很有价值感。”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