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海南南繁育种基地棉花田的小道旁,71岁的赵国忠腿脚利索地从农用三轮车上下来,一边穿好马甲,一边眯着眼睛向远处望。下午三点,火热的太阳炙烤着大地,白晃晃的,让人睁不开眼。他要工作了。望着一朵朵雪白柔软的棉花,赵国忠喜笑颜开,嘴里轻轻念叨着:“太阳大点好,太阳大棉花长得好。”
三亚南繁育种基地的棉田里,赵国忠在采摘棉花样本。
与南繁院里其他“大神”,如“杂交水稻之父”袁隆平、“甜瓜大王”吴明珠、“玉米大王”李登海等中国著名农业专家相比,这位同被誉为“中国农业科学家代表”的“棉田老人”更显低调。他圆脸肤黑,稀稀疏疏的头发诉说着年岁的沧桑,对所有人都客客气气,笑起来十分可爱。如果不是南繁院专家风采墙上挂有他的照片,怎么看都只不过是你我身边亲切和蔼的邻家爷爷。
但他早已硕果累累,荣誉上身。他是全国优秀共产党员、全国先进工作者、全国五一劳动奖章获得者,连续三届全国人大代表,享受国务院津贴,先后主持育成14个省级以上审定棉花新品种,其中6个通过国家级审定。至今,由他主持育成的种子已经创造出50多亿元的社会效益,棉花种植户称他为“财神”,同行视他为良师益友、理想的合作伙伴。
如果用一个词总结他的成就——应该是温暖。一种从身体到心灵的温暖。
1950年4月,赵国忠出生在一个追求吃饱穿暖的年代。“早时候的棉花很脆,纺织质量不好。”2021年3月,赵国忠站在三亚的棉田中,回想起年少时在太行山脚立下的“让所有人穿暖”的愿望。他做到了。
成就辉煌的背后,总有一条坎坷之路。赵国忠也不例外。1971年,从石家庄地区农校毕业的他,被分配到石家庄地区农科所,自此与棉花结下不解之缘。“石家庄是北方棉花的主产区之一,但棉花产量长期低而不稳,在第一个本土品种培育出来之前,全区平均亩产不过27公斤左右,农户种植不赚钱,直接导致了原料供应不稳定。”赵国忠表示,为了增加产量,培育优种,加快育种速度,1977年,他开始来到海南参与加代繁育,业内称作“南繁”。
自参与“南繁”起,他就像候鸟追着太阳,每年背着一个大蛇皮袋,转乘好几天的火车,辗转石家庄和三亚两地。
“先从石家庄坐火车到武昌,再从武昌坐火车到湛江,接着从湛江坐汽车到海安,在海安乘轮渡过海到海口,再从海口坐汽车到三亚,从三亚坐汽车到崖州南滨农场的南繁试验田。”虽已过去多年,每当谈起早年间从河北石家庄到海南南繁基地所经路线,赵国忠依旧历历在目。
“那时从河北带来的培育的种子,只能自己随身带,用一个大的蛇皮袋,揣着就上火车了。”赵国忠介绍,一个装种子用的蛇皮袋、一杆小秤、一把木尺、一根扁担、几件换洗衣物,就是他的全部行头。那根扁担陪伴他走过了最初十年“南繁”时光。他说,担肥,担棉,担种,全靠它。
“那时,要把棉种运回石家庄可不是件容易的事。”赵国忠说,他永远也忘不了1983年4月运送108包棉籽回石家庄的经历。他带着棉种坐在货车车斗里,翻越五指山的路崎岖不平,坡陡路窄,要经过八个陡坡加急转弯。一边是陡峭的山崖,一边是深不见底的山谷。车斗里晃来晃去,他拿着扁担用力顶着棉包,努力不让棉包压住自己,好几次差点在急转弯时抓不稳被甩出车外。每包棉种重达30公斤,到湛江火车站时,赵国忠把棉种卸下来一包一包地过磅,再一包一包地搬到火车站的站台上。搬完最后一包,他一下子瘫倒在站台,“感觉眼前的世界都在转动”,赵国忠说,直到那时,他才惊觉自己快一天滴水未进了。
不光路迢且阻,早年的“南繁”环境也多艰苦。他租住在一间茅草房里,卸一块门板,铺一张草席,挂一顶蚊帐,和蚊蚁爬虫睡在一起,“我最怕的就是蛇,却总遇到蛇。”赵国忠笑着说。
“历尽天华成此景,人间万事出艰辛。”赵国忠的一切付出都是值得的。上世纪八九十年代,赵国忠主持育成的高产优质棉花新品种“冀棉8号”,在20多年的品种竞赛中产量始终位居榜首,更一举打破了北方棉区单产不超过150公斤大关的纪录,出现了大面积超150公斤的奇迹,最高亩产达176公斤。
千禧年代,赵国忠课题组与中科院遗传所合作,经过十余年选育成功被称为我国棉花育种第三个里程碑的“石远321”,获得中国科学院技术发明特等奖。
苦中作乐苦亦甘。“有趣的事也不少。记得有一次,在从三亚返回河北的途中,在火车站睡着了,警察看我衣服又脏又破,人又黑又瘦,还背着一个大袋子,以为是个‘盲流’,要不是我身上带着工作证和人大代表证,可能就要被带走了。”赵国忠笑着说,这段经历,就像是“南繁”这一路的缩影,一路勤勤恳恳,偶遇困难,终获肯定。
为了育成棉种,他错过了母亲的弥留之际,错过了孩子的成长,就连春节和家人一起团聚的时光也寥寥无几。他是女儿日记里“不亲女儿只爱棉花”的爸爸,是对母亲抱有愧疚的孩子,却是全国棉农心目中的英雄。
赵国忠用珍贵的青春岁月探索着棉花育种的奥秘,44年的“南繁之路”,他曾行走于生死边缘,经历过迷惘与伤痛,遭受过困苦与饥寒,但他始终坚守着自己的“痴心”。
每当有人问及他想何时退休,赵国忠总是笑着说道:“我也没啥爱好,退不退休无所谓,只要能培育出更多的好品种,为棉农的钱袋里增加一些实惠,我也就幸福了。
“我会干到走不动为止。”如今,这位古稀之年的“国家宝藏”还奋斗在“南繁之路”上,义无反顾地朝着他年少时的梦想奔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