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甘肃棉花主要产区酒泉，打包的皮棉整齐地码放在棉轧企业空旷的场子里，少人问津。棉花价格狂舞数月，渐归平淡，是幕间短休，还是大幕已落，目前无从判断。

　　“价格又掉了！”

　　“一万五？又掉了……”即便关着门，姜万里通电话的声音在走廊里也清晰可闻。姜万里是酒泉市金塔县益盛棉业公司总经理，12月1日上午11时许，江苏的客商打电话过来要收购他的棉绒，但是给出的价格只有一万五。姜万里面无表情地说：“十天前还一万六呢！”

　　年逾五旬的姜万里是金塔县航天镇本地人，脸上有着长期生活在盐碱地上的人们共有的黝黑和憔悴。以前没有合乡并镇时，他是双城村多年的老支书，现在独立经营着一家棉轧企业，他的员工全部来自于村里的农民，他们不叫姜万里“经理”，而是直接喊他“书记”。

　　而姜万里也没有“经理”的做派，他的办公室几近于邋遢，一张破旧不堪的三人沙发放置在中间靠墙的位置，猛然坐下去整个人几乎要跌到地上，左侧同样是一张破旧的单人沙发，沙发围起的空间放着一个玻璃茶几，上面凌乱地扔着一副扑克牌和一个烟灰四溢的烟灰缸。姜万里随手把一件黑色皮夹克披在身上，坐在单人沙发上。他很明确地告诉江苏客商：“一万五这个价格发不了。”尽管此前双方有过多年的合作，但是在生意面前，商人之间只有利益。

　　姜万里的益盛棉花加工企业所用的轧花机是2004年金塔县第一批由原来“200型”升级为“400型”的，像这样的轧花企业金塔县有13家。姜万里今年收购了5000吨籽棉，加工皮棉1700多吨，12月2日他的所有籽棉全部加工完了，但在他的场子里，还有近900吨皮棉打包堆放在露天里。

　　11月11日，棉花期货行情急转直下，这天也成为今年棉价的一个重要“拐点”。郑州商品交易所棉花期货主力1105合约从当天起连续大跌，11月18日的结算价只有26955元/吨，而此前最高报价为11月10日的33720元/吨，每吨跌了近7000元。一天之后，新疆棉花现货市场价格也跟着快速下降，价格从最高32000元/吨左右跌至27000元/吨。随后，价格一路下滑。

　　姜万里说：“几乎是一天一个价，但是这次不是往上走，而是向下跌。”姜万里很怀念11月11日之前的日子，他当时只恨收不到足够多的棉花轧皮棉。姜万里说：“棉花价格天天涨的时候，一天至少有五六个客商上门看货，轧多少皮棉就出多少货，轧都轧不及。”皮棉从一吨2.4万元一直卖到一吨3万多，这样高的价，开办轧花企业11年，姜万里说他“想都不敢想”。

　　鼎新镇、航天镇是金塔县全县棉花种植面积最大、品质最好的地方。这里也分布着全县规模较大的鼎新、晟盛、益盛等几家“400型”棉花加工企业。这些棉花轧花企业主也和姜万里一样经历着棉花价格从高位急速坠落的煎熬。

　　看着场子里堆积的1800多吨皮棉，许国林坦言：“光利息一天就要1万多，谁也不想压着货，现在的问题是纺织企业根本就不要货了。”就像击鼓传花，现在花传到了许国林的手里，但是鼓点停了。许国林是晟盛棉业轧花工厂的厂长。12月的大风从空旷的场地吹过，许国林沾满棉花絮的棉帽上，棉花絮随风乱舞。

　　“今年棉花不好收”

　　风越刮越大，吹着沙子在公路上跑，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坐在出租车里的蔺兴儒难掩兴奋，不停地念叨着今年的棉花让人大赚了一把。他是金塔县天仓乡人，以前也种植棉花，但是棉花的价格一直很低，索性放弃了。现在他的新门路是专门游说棉农把棉花卖到轧花企业。“给轧花企业送一吨棉花，我可以赚80元。”言谈中，这个50多岁的老农依然透露着一点精明，“不是所有的棉农都好说话，但是你只要答应一吨再给他加10元到20元运输费，他们就同意了。”

　　蔺兴儒之所以冒着大风，在寒冷的荒漠戈壁乡间奔走，还有一个重要任务，他要保住自己这几年游说生涯的声誉。蔺兴儒说：“今年棉花价格天天涨，在低价时卖掉棉花的农户要求补差价，我这几天就拿着收购凭证和轧花企业谈补差价的事情。”好消息是，他刚出来的棉花轧花企业已经答应每公斤补3毛钱。

　　在棉花种植主产区，这种给棉农补差价的行为，被很多轧花企业认为是很正常的事情。许国林说：“如果今年你不兑现价格，明年棉农就不把棉花往你的加工厂送了。”

　　金塔的棉花收购时间一般是9月15日左右，但是今年开秤迟至9月28日。姜万里说：“政府规定开秤之前，早就有贩子上门收购了，起价已经是每公斤8块多了。”当时姜万里就估计，今年籽棉收购价在9到10元之间，但是后来疯狂的籽棉价格远超姜万里的预期。金塔县光“400型”棉花轧花企业就有13家之多，而棉花种植面积则首度缩水。据酒泉市棉花协会副秘书长刘福荣统计，今年金塔县只有13万亩棉花，而且产量也低于往年，平均每亩500斤左右。

　　刘福荣说：“今年开磅价就达到每公斤9.50元到10.70元，与去年相比每公斤上涨了4.40元。”

　　刘福荣认为，近几年棉花价格持续低迷导致棉花种植减少，新疆棉花产区因气候原因减产以及纺织企业回暖加剧了供需矛盾是造成此季棉花收购价格高涨的主要原因。

　　棉花少了，棉花轧花企业并没有减少，带给姜万里的直接感受就是“今年的棉花太难收了”。

　　出于谨慎，鼎新收购加工厂在籽棉收购价每公斤达到10.10元时，决定停止收购。厂长李象春说：“现在看来，当初停止收购的决定还是对的。”

　　鼎新在定今年的收购价时参考了上一年棉花储备情况后，定价每公斤9.60元。李象春认为，很多民营轧花企业为了多收棉花，竞相抬价，已经有炒作的苗头了。但是他认为，其实金塔很多民营轧花企业是被动地加入到这个价格竞争中。

　　皮棉一吨创下33000多元高位的时候，正是金塔棉花轧花企业开足马力加工皮棉的时候，一天80元的工资，姜万里还是找不到工人，导致迟开机20天。对姜万里来说，如果早开机加工，或许会赶在皮棉跌势到来前就加工完出货了。

　　“棉农喘了口气”

　　敲开张登兵家门的时候，已是下午1点半了，夫妻俩还没吃中午饭，张登兵笑着说：“十点多才吃的早饭呢。”这个时候正是农家最清闲的时候，他们可以放心地睡到肚子饿了再起床，今年四五万元的收入可以让30岁左右的张登兵免去外出打工的劳碌。

　　张登兵一家11亩承包地全部种植了棉花，今年每亩棉花最高产量500斤，最低的有380斤。籽棉收购价格高涨，人工费用也在涨，张登兵说：“雇人摘棉花，管吃管住一公斤1.20元。”张登兵夫妻两个特别能下苦，采摘棉花最忙的时候，他们也舍不得雇人，每天早上六点多就下地，回来时就到晚上八九点了。张登兵说：“我们家祖辈种植棉花，棉花产量低，投入大，不该花的钱就尽量省下。”张登兵结婚分家单种了8年棉花，就今年价格好，今春种棉花时，他还想着如果能卖到6元以上，就给自己买辆摩托车。结果，现在夫妻俩在买摩托车还是明年多承包些地种棉花上发生了分歧。

　　张登兵的邻居仲应保今年只种植了4亩棉花，其他地种了些蔬菜。他不羡慕张登兵今年棉花收入好，他说：“棉花多少年了才有这个价，可是你的日常生活用品比这个早翻了几番了。”仲应保几年前就开始往几公里远的航天城送菜，收益比前几年种棉花可强多了，但是越来越多的农户尝试种菜的时候，菜价就不行了，仲应保说：“航天城就那么多人，种多了就卖不掉了。”

　　姜万里说：“棉花涨到现在这个价格，对于棉农来说谈不上发家，更别说暴富了，仅仅就是喘口气，日子过得不再像以前那么紧张了。”

　　敦煌市肃州镇孟家桥村王年庆种植了25亩棉花，“因为今年气温高，棉花长旺了，产量普遍在500斤左右，比往年减产至少200多斤。”他的儿子王昌盛今年第一年跟着父亲种棉花，从去年秋天开始犁地到今年把棉花卖完，王昌盛有一个详细的投入产出记录。按照他的记录，今年种植棉花的成本如下，浇水3570元，化肥6000元，地膜1200元，棉籽880元，摘棉花雇人1400元，其中有12.5亩棉花地是承包亲房的按照每亩最低200元算是2500元，总计成本15550元。今年棉花毛收入55000元，这一年王昌盛家4口人收入39450元。

　　靠着棉花收入，王年庆给儿子在敦煌市买了拆迁户的回迁楼，70平方米，花了13万元。

　　但是在孟家桥村，棉花正在被葡萄取代。

　　王年庆今年已经栽植了8亩葡萄园，因为他听说村里最早栽植葡萄的胡占文一亩葡萄园少说也能收入1万多。

　　胡占文对自己的葡萄园最近几年效益好一点也没有掩饰，他甚至为自己当年敢为人先种植葡萄感到骄傲。胡占文说：“2001年，村上推广栽种葡萄园，全村没有一户愿意种，即使在政府强力推行下种上，开春就铲了种棉花。”胡占文说他测算过，虽然今年棉花收购价高，但还是赶不上葡萄。

　　“没人愿意这时候要纱”

　　刘高明觉得现在他一点都不高明了。

　　作为酒泉唯一一家纺织企业的总经理，投产当年就遇上皮棉价格处于历史高位，刘高明怎么也没有想到。他说：“我们今年八九月份去河北、山东等地调研市场，行情特别好，纱厂根本就存不住货，有多少货纺织企业就要多少。”

　　12月3日上午9点刚过，敦煌市天一纺织有限责任公司办公室主任刘凯亮就到了办公室，门口的招工启事还完整地张贴在门上，已经有人过来应聘工作了。但是这里已经不需要那么多工人了。规模15000锭的纱厂，现在开工1万锭。“没有形成规模生产，棉纱的价格就降不下来了。”一脸愁容的刘高明打电话去询问他曾经考察过的纱厂，得到的答复是，“没有人愿意在这个时候要纱。”

　　棉花价格上涨的时候，所有的环节都亢奋，等到价格跌回原形的时候，不知道谁能接得住。

　　风声在姜万里简陋的办公室里外呼啸，他的手机有信息进来：“万达期货棉花早报：因为郑棉周二午后强势上涨，多头入市积极性增强，24180元每吨的支撑再次得到验证，预计周三郑棉将继续上涨挑战26000元每吨的压力位……”

　　姜万里烦躁地把手机扔在茶几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