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州大批中小企业倒闭”的传言正不胫而走。温州知名企业崩盘的消息也如重磅炸弹接二连三炸响。
清明节后,坐落在温州工业园区机场大道的江南皮革,老板黄鹤携妻儿一去不复返,扔下拖欠104家供应商的1.63亿欠款,以及涉及10多家银行的债务。
4月下旬,温州知名餐饮连锁企业波特曼因老板严某突然“失踪”而停业。严某在离开温州前给当地政府留下一封信,称自己遇上经济危机,希望政府出面协助。
5月下旬,乐清老牌的电缆业巨头三旗集团爆发财务危机,公司因欠银行1.23亿元贷款被起诉。
温州真的在发生“企业倒闭潮”吗?这场危机的波及面到底有多大?
连日来,就此问题赴温州实地调查。遍访当地多家政府部门和多位企业主、官员。所发现的情况是,目前温州尚未出现大面积的企业倒闭潮,但广大温州企业生存状况正陷入多年来的最低谷。
温州官方的多项调查显示,2011年前三个月,温州眼镜、打火机、制笔、锁具等35家主要出口导向型企业利润同比下降约30%,亏损面占1/4多;全市企业的一项抽样调查显示,认为当前资金吃紧的企业占到42.9%。
“现在企业的困难远远大于2008年金融危机的时候。”这是当地多位企业家和官员的共同评价。“每个人都很紧张,苦苦撑着,咬紧牙顶住。” 温州龙湾区的皮革制造商刘秋同形容说。
消失的利润:从一块钱到一毛钱
刘秋同(化名)做皮革生意已有十年以上,他的工厂年产值达1.5亿多元,工人近300人,他自称在温州龙湾区“也算是纳税50强了”。
然而今年5月初月度盘点时,他发现2000多万的产值最终毛利计算下来仅有20多万,“我怀疑是不是算错了?10多年来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我简直觉得无法跟股东们交待”。
这是今年上半年来原材料大幅上涨导致利润被压缩所致。刘秋同列出其2008年与2011年的成本简要清单,这份清单显示出成本上涨的大致数据:
原材料:2008年约1500万/月,现在约1700万/月;
助剂:2008年约200万/月;现在约250万/月;
电费:2008年约50万/月;现在约65万/月;
煤费:2008年约75万/月;现在约90万/月。
“2008年时最普通的革基布每米4块,现在涨到5块5一米,树脂从2008年的1万元1吨,涨到现在每吨1万3到1万4,煤2008年时780元1吨,今年年初880元,现在涨到950元每吨。什么都在涨”,刘秋同解释说。
另一方面,今年以来的用工荒又导致人力成本急剧上升。
温州市经贸局今年一季度结束后曾对市内855家企业进行调查,结果显示有74.5%的企业表示用工紧缺,比上年同期提高14个百分点。
鞋类、服装和眼镜、打火机、制笔、锁具等劳动密集型行业缺工情况尤为严重,用工缺口达10%以上企业的比例均在八成以上,高出受调查企业平均5个百分点以上。
温州经贸局的一项调查显示,约有四分之一的企业出现因缺工导致生产能力饱和而不敢接单的现象,在眼镜、打火机、制笔等出口导向型企业,这一比例更达到三分之一。
温州工业园区管委会副主任邹建强2010年末进行的一项调查发现,企业内迁导致打工输出减少,国家农业补贴增加也使得原先出来打工者宁可在家种地,这些都是用工荒的来源。
“例如奥康、红蜻蜓在四川也有几千亩的工厂,那么四川工人在老家工资六七百元可能就满意了,到了东南沿海生活成本高工资1500元都嫌少”。邹建强说。
2008年金融危机至2010年上半年,刘秋同一直以每月54万元的支出来支付工人工资,“2008年时只要不裁员员工就很满足了”,而到了2010年下半年形势发生了变化。
2010年9月,刘秋同开始给员工上调工资,每次总额增加8万,加了两次,现在每月工资支出70万元。
刘秋同的情况具有代表性。在温州市工业园区和永嘉县东瓯工业园区了解到,半年以来各家企业的人力支出普遍上涨了25%至30%。
皮革市场供大于求,成本上升后,定价无法上升,“以前最普通的合成革1米能赚到1块钱,现在只能赚到1毛钱、2毛钱,高档一点的革以前能赚5块的现在也只能赚1块,现在干了2年利润不如2008,2009年的1年。” 刘秋同说。
温州市经贸局监测的数据显示,2011年前三个月,温州眼镜、打火机、制笔、锁具等35家出口导向型企业销售产值同比下降7%,利润同比下降30%左右。这些企业中亏损的占1/4多,仅三成企业利润保持增长。行业平均利润率为3.1%,利润率超过5%的企业不到10家。
成本高涨使得企业主们不得不以停工来“止血”。
“现在企业的困难远远大于2008年金融危机的时候,2008年是没有订单,没有还可以去找,现在是有订单也不敢接,越大宗越不敢接,越接亏得越多。”周德文告诉本报记者。
在永嘉县工业园区里,大多数企业都选择停止扩张,或采取其它策略来节约成本,“只进设备不进人,将员工减少,以前用10个15个员工的企业将人削减到3到5人”,永嘉工业园区管委会经济发展科科长徐伟介绍说。
干涸的钱袋:从送贷上门到求贷无门
温州制造业当前的困境,某种程度上也是货币政策周期性调整的产物。
“前两年银行信贷员都隔三差五跑过来问企业要不要贷款,今年都不来了”。温州工业园区管委会副主任邹建强感慨。
2008年面对国际金融危机冲击,国家推出4万亿计划。那时在温州商人们眼里,简直遍地是钱,银行纷纷将贷款送上门,并且申贷条件优惠。
这一黄金时期如今转瞬已逝。
今年以来,准备金率5次调整共冻结上万亿元银行资金。温州经贸局数据显示,1-3月全市新增贷款投放为238.28亿元,仅相当于去年同期的66.5%。
刘秋同介绍,2008年时贷款只要一申请马上就给,现在银行说要上报、根据计划来安排,等待时间要两三个月甚至更长。还贷时间也收紧了,要求提前还款。
有土地产权、有厂房的企业授信额度缩小了,那些房子租来,地皮租来,靠担保协议贷款的小企业,很难再得到贷款。温州市经贸局调查的企业中,认为当前资金面偏紧的企业占了42.9%。
民间借贷由此格外火爆起来。
温州市金融办近期对350家企业的抽样调查结果显示,今年一季度末,企业运营资金构成中,自有资金、银行贷款、民间借贷三者的比例为56:28:16,银行贷款占比与上年同期相比下降2个百分点,民间借贷占比则提高了6个百分点。
民间借贷利率也因此水涨船高。
温州银监分局监测数据显示,1~3月份温州民间借贷年利率分别达到17.29%、18.09%、 18.46%。按央行温州中心支行监测口径显示(监测对象增加融资性中介机构),1~3月份温州民间借贷综合年利率分别为23.01%、 24.14%和24.81%,单季上涨11.91%,比上季度涨幅高8个百分点。
民间借贷利息很高,企业一般用于短期“过桥”周转,也就是借过来还银行贷款,待银行贷款到后再还高利贷。据了解,目前温州民间借贷月息已达三分、四分、五分息不等,企业微薄的利润也被民间高利贷分食。
一旦银行贷款没有及时到位,民间高利贷无法还上,资金链就会断裂。
“金融危机时货币政策扩张,政府要求企业扩大生产安排就业,两年多过去,现在不少企业刚刚完成产能扩张,资金还没回笼,货币政策又猛地收紧,一些企业就扛不住了。”温州泰昌铁塔制造有限公司总经理王茂法说。
一位熟悉波特曼的人士介绍说,波特曼就是因为银行停贷,快速扩张时投入大量资金又一下收不回来,被迫借了大量高利贷,导致资金链断裂。
原来以电缆为主业的乐清三旗集团,在货币政策扩张期内投资了塑胶、房地产、酿酒等多个行业,还在外省购入多处土地,如今遇上货币政策收缩,导致企业濒临倒闭。
“温州短期贷款和中长期贷款结构失调情况十分严重,”浙江省中小企业局发展规划指导处处长应云进认为,“短贷长投”加剧了中小企业资金压力,对银根紧缩的适应力尤为脆弱。
当然也有另类一点的情况,比如黄鹤的江南皮革。“其实江南皮革的主业做得还是不错的,主要是被黄鹤在澳门赌博几亿元的欠款拖垮了”,参与江南皮革后续清算的邹建强说,此事牵涉光大、广发、中行、深发行、龙湾农村合作社等10家银行。
停摆的流水线:从限电到没电
2010年温州曾为完成节能减排指标拉闸限电,而今年却是真的“电荒”。
温州市经贸局的报告显示,今年以来,受省网供电能力不足和温州电网设备卡口等因素影响,温州的供电紧张。1-3月市最高用电负荷达504万千瓦,供电能力只有440万千瓦左右,缺口约60万千瓦。
自1月6日起温州市开始第一轮有序用电以来,目前已执行第4轮有序用电,从4月14日起已将有序用电方案由C级调升到D级。
温州各县(市、区)均已陆续出现阶段性的限电现象。刘秋同已经做好了“停三开二”“停二开三”的准备。当地企业又掀起新一轮柴油机抢购潮,柴油机几度卖断货。
但在油价高企之际,柴油机发电又给制造业成本百上加斤。
“汇率、限电、用工、工资、原材料价格,多项因素碰头,正使浙江经济遭受挑战,现在的日子比2008年更难过。”浙江省金融办主任丁敏哲表示。
在这样的情况下,温州也正在求解各方面的难题。
5月26日,温州市人大财经委组织市发改局、经贸委、财政局、工商局、金融办、人民银行温州中心支行、银监温州分局等讨论《关于发挥优势打造金融试验区的议案》。
这份议案提出,温州民间资金规模达6000万亿—8000万亿元,应调动和发挥庞大民间资本作用,解决企业融资难问题。
该议案提出建议扩大现有村镇银行试点范围,小额贷款公司的发展方面加大力度,在金融机构市场方面的准入、规模利率浮动的幅度等方面进一步放宽限制,充分吸收、影响、引导温州民间资本步入正规金融市场。
温州中小企业协会会长周德文也认为,目前温州中小企业过多依赖银行、高利贷等间接融资方式,而在上市、股权、债权等投资商受限于目前的投融资体制,一旦体制改革上有所突破,温州民间资本的自身力量会得到更好发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