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不利的大环境下，沸沸扬扬的温州版资金链断裂“跑路潮”是否在向珠三角蔓延？数月前有人预言的珠三角会出现大批中小企业撑不下去的“倒闭潮”，是否已成现实？

　　经济不利的大环境下，沸沸扬扬的温州版资金链断裂“跑路潮”是否在向珠三角蔓延？数月前有人预言的珠三角会出现大批中小企业撑不下去的“倒闭潮”，是否已成现实？

　　连日来，羊城晚报多路记者在东莞、佛山等珠三角制造业集中地区，走厂区、进工厂、访政府、问协会，深入调查发现上述现象在珠三角并未出现，更未见所谓“资金链断裂”、“倒闭潮”相对应的那种萧条景象。

　　中小企业集中的珠三角，依旧是车水马龙、市面繁华，“急招”、“诚聘”广告随处可见。但是，众多中心企业经营困难加大也是残酷的事实，面对困难，不少珠三角老板说得实在：“困难是有，但只要撑过这一关，经济回升时一定能快起来。”

　　资金链断裂？倒闭潮？都没有！

　　很少因资金链断裂“走佬”

　　“温州人有资金支持，攻城掠地发展很快，而我们贷款很难，如果能贷300-500万元，产值能做到4000-5000万元，现在不行就只能慢慢做。”

　　“大家都是做实业，靠自有资金发展，出现大规模的温州式资金断裂可能吗？”

　　珠三角会否也出现资金链断裂“跑路潮”？走马珠三角，羊城晚报记者发现，这其实也是当前珠三角中小企业老板间很热的话题。只不过，东莞、佛山众多受访的服装、电子、五金、陶瓷、玩具、照明等行业经营者，包括这里的温州商人，普遍说法都是———没有听说珠三角也出现这种资金链断裂的“跑路潮”！

　　“现在就算给我5个亿，我也不敢要。”东莞小虎憨尼服饰公司董事长陈文飞的说法很具代表性。陈文飞20多年前赤手空拳来到虎门，从打工做起，1995年办起自己的工厂，2008年开始做品牌，都是靠自有资金发展，如今工厂有100多工人，年产值做到3000多万元。他说，这边的老板，大多数都是实业型的，对产品、市场心中有数，有多大能量做多大的事情，基本不借高利贷，所以相对稳健。“但我也不认为温州的模式就一无是处。人家有资金支持，攻城掠地发展很快，主要是风险控制难度大。而我们这边，贷款很难，如果能贷款300-500万元，产值就能做到4000-5000万元。现在不行就只能慢慢做。”

　　不少业界人士表示，珠三角存在一定的民间资金关系，但这种资金关系与实业往往结合得很紧密。中国陶瓷工业协会佛山办事处主任蓝卫兵对羊城晚报记者说，佛山陶瓷行业集中了全国近9成的中高端品牌，中小企业很多，企业发展肯定会遇到资金的问题，但这里有30多年的运作经验，资金链已相对成熟，目前最常见的是上下游企业共同参股，“这种形式就比较稳健，整个行业发展也比较稳定。”

　　采访中，记者也听到部分小型加工企业反映，最近资金周转有点困难。“原因就是回款时间拖长了。”在东莞大朗镇经营小型毛纺厂的王先生说，现在加工利润率只有10%左右，如果回款不及时，小厂资金就有困难，有些坚持不住的小厂就可能倒闭。但王先生也认为，这与温州高利贷造成的资金链断裂，原因和影响都不一样。

　　“大家都是实在做实业，又基本靠自有资金发展，你说这边出现大规模的温州式资金链断裂可能吗？”东莞电子行业企业超过5000家，该市电子行业协会秘书长尹建文说。

　　即便在珠三角做生意的温州商人，也同样稳健。东莞市浙江温州商会常务第一副会长陈路向羊城晚报记者介绍，广东约有温州商人30万，东莞就有3万，大部分在广东经商多年，已经变得更低调。东莞70%温州商人做外销代工，每年数量都在递增。近期没有听说有企业倒闭或“跑路”，都很健康。

　　珠三角城镇未见萧条

　　“我很纳闷，外界老传珠三角倒闭潮，但我们盐步的厂房却好租得很。”

　　“虎门现在企业招工量不但没有减少，反而增加了。”

　　不仅鲜见资金链断裂，数月前所谓珠三角会出现中小企业“倒闭潮”的预言，看来也并未应验。东莞市服装协会秘书长高玉鹏并不掩饰对这种预言的反感：“今年6、7月，东莞服装行业是有些厂停了，有几家还比较大型，但都属于纯外销的企业，而且它们停下来有关门、停业、转让、转型升级等多种方式。与庞大的工厂数目相比，这些只算是局部的。如果这样就说成倒闭潮，我是没办法接受的！”

　　官方的数据支持了高玉鹏的说法。据记者从东莞方面了解，该市今年1—6月累计关停、外迁外资企业266家，同比减少11家，关停数量处于正常水平。到6月底，民营经济注册资本1646亿元，私营企业9.9万户，分别比去年底增长7.2%和11.2%。而针对近期所谓佛山均安牛仔裤行业中小企业大量“蒸发”的报道，均安镇提供的数据说，今年1到7月当地关停的服装企业为105家，只占现有2000多家服装企业数的5%，1到7月又新开服装企业155家，从业人员数量还增加了2.3%。

　　时下在珠三角，很难感觉到与所谓“倒闭潮”对应的那种萧条。不仅商场、餐饮等市道热闹依旧，记者还在东莞、佛山很多工业镇街时常遇到车水马龙的塞车景象。

　　“我最近很纳闷，外界老传珠三角倒闭潮，但我这边的厂房却好租得很。”在以内衣业闻名全国的南海盐步，拥有几万平方米厂房的村民曾云天告诉记者，现在在盐步租厂房不容易，很少退租，倒有不少是想扩大生产，租金从去年每平方米约10元涨到现在约15元。

　　“招工难”现象同样依旧。虎门智顺人才市场周先生说，现在企业招工量不但没有减少，反而增加了，因为员工要求越来越挑剔、流动性越来越大，“企业想招10个岗位，能招到五六个就不错了。”在佛山人才市场，记者看到企业需求最多的是一线生产工人、技术工人、设计人员、后勤人员等，有的企业开出了4000元以上的工资招聘有经验的一线工人，较财务、文员的工资还要高。

　　“现在成本涨得厉害，订单少了又加剧了竞争，大家的利润都薄了，应该说是困难了。但经历了2008年金融危机的冲击，大家也都明白经济有周期性变化，有了过冬的准备。说珠三角会出现倒闭潮，那是言过其实了。”佛山照明灯具协会会长吴育林说。

　　压力 成本急升资金积累难

　　“今年可以说是公司30年来形势最严峻的一年”

　　“人民币在国内来说是贬值的，在国外却是升值的，而且升值压力相当大！”

　　“只要一单生意没做好，就可能周转不灵！”

　　在珠三角，虽然未见资金链断裂“跑路潮”，也未出现传说中的“倒闭潮”，但采访中，很多中小企业也直言，去年下半年以来由于原材料涨价、劳动力成本上升、人民币汇率变化等影响等，综合成本大幅上升。多数受访企业反映，利润率下降30%以上。

　　东莞市茂荣集团行政总裁曾天仁算了笔账：今年3月之前，服装业材料平均上涨超过20%，有些材料如纯棉，最高的时候涨了70%以上，个别比较紧俏型号的毛料，甚至涨了100%。但出口价格却不相对应。曾天仁感叹：“你涨30%，客户不可能也跟着给你涨30%。现在价格有回落，但仍然不稳定，也不能预测走势。今年可以说是公司30年来形势最严峻的一年。”

　　人工成本高招工难

　　劳动用工成本上涨，让众多中小企业经营者压力很大。佛山张槎一家卫浴企业负责人告诉记者，去年一线工人工资约为2000元，今年涨到2000元至3000元。另一家电气生产企业相关负责人也表示，以前招工一天基本能收到一打简历，现在只有几份，招工成本和劳动力成本都提高了很多。

　　不仅工价高，招不到人影响更大。佛山盐步明洁五金机箱厂负责人说，今年以来人工涨了两三成以上。包吃包住，什么都不懂的新手过年前还是1500元，现在要2000元，熟手没有2500元根本招不到。而且，在厂门口贴出招工启事，根本就没多少人应聘。来问的多数都是在附近厂做开的，张口就是工资高不高、工作辛不辛苦。干五金机箱这一行，人工成本占了30%左右，影响自然大。“招工难对我们影响很大，赚得少，干得又这么辛苦，我们选择收缩，今年春节前厂里还有20多人，春节后减少到不足10个人，准备转行了。”

　　内外夹击订单减少

　　受外围经济及宏观调控影响，一些行业订单明显减少。“现在一般的陶瓷厂，订单恐怕都下跌了30%左右。按往年9、10月份是销售旺季，但现在看还没有什么改善。”佛山雅士高夫陶瓷董事长陈彦斌说，陶瓷行业近期集中遇到了寒流：从9月份开始，欧盟对大部分企业征收高达69.7%的反倾销税，东南亚、南美等很多国家也想进行反倾销，出口市场迅速下降。而国内对楼市进行调控，陶瓷又受影响。这么高的房价，很多老百姓都没有办法买房，陶瓷行业要做大市场也很困难。“前段时间很多人都看好陶瓷行业，纷纷投资生产线，现在大幅收缩，很多根本就撑不住。”

　　在做出口生意的东莞伟达制衣厂，羊城晚报记者看到四处堆满了还没加工完成的毛衣。负责人康晓伟说，这些都是前几个月的订单了，“这个月订单普遍减少了30%，同时因为意大利长期主权债务评级下调一级，导致来自意大利的订单每月都呈减少趋势。”

　　汇率动荡几秒之间亏几万

　　“衣服报价是用欧元，原来一件卖3.8欧元，可以拿到35元人民币，但人民币升值后，现在只能拿到32.6元人民币，相当于减少了2.4元的利润。”

　　对今年以来人民币升值的影响，伟达制衣厂的康晓伟很有感触：不要小看这2.4元钱，这相当于汇率问题使中间商没钱赚了。“有时几秒间汇率动荡，自己就可能亏几万元，真是看得心惊肉跳。”

　　“人民币在国内来说是贬值的，在国外却是升值的，而且升值压力相当大！”

　　茂荣集团的曾天仁把人民币现状比喻成一把双刃剑，因为两边都受损，他说和国外做生意，“没有人和你用人民币结算的，国家经济地位是提高了，但多数还是国际大亨们在主导，不是我们在主导，这个才是今年最大的问题。”

　　珠三角中小企业目前遭遇的利润被侵蚀问题，其影响显而易见。在“融资难”这一老问题一直难获解决的情况下，很多中小企业忧心不已：只要一单生意没做好，就可能周转不灵；有一位员工出现工伤，企业就可能吃不消；想转型升级，资金积累更难，难度更大。

　　很多企业还说，与2008年金融危机“急风暴雨”式冲击相比，今年最大的不同是不知道还要挨多久。长期下去确实可能撑不住，某些方面“比2008年还困难”。

　　珠三角中小企业到底怎样？

　　珠三角几年前及早进行的“双转移”，这次也起到了重要作用。

　　———省社科院企业管理与决策研究所所长林平凡

　　落后的生产力或产能被淘汰之后，还可以出现新的东西。

　　———中山大学岭南学院财税系主任林江

　　“一个基本判断是，珠三角目前中小企业遇到不少困难，但运行还是比较稳健的。”广东省社科院企业管理与决策科学研究所所长林平凡认为，他曾专门对珠三角的均安牛仔裤行业和龙江家具行业进行过调研，同样没有发现企业成比例倒闭的现象。

　　为什么同样的大环境下，珠三角与温州的情况相差这么大？林平凡认为，这与两三年前的金融危机中珠三角企业经受的锻炼有关。当时珠三角企业已经进行了一轮内在实力的提升，而温州企业主要依靠大量的资金注入来应对冲击。一旦金融政策紧缩，没有输血，“内功”又没有建立起来，温州资金链断裂、企业倒闭的问题就相当突出。此外，珠三角几年前及早进行的“双转移”，这次也起到了重要作用。“接下来，必需品国际市场再萎缩空间不大，国内市场空间更大，未来出现倒闭潮的可能性很低。”

　　“倒不倒闭，这不是面子问题，这是市场规律的自然调节。”中山大学岭南学院财税系主任林江认为，企业发展也有生老病死，从产业优化的角度来看，随着市场的发展，肯定是要倒一批的，这并不是坏事，落后的生产力或产能被淘汰之后，还可以出现新的东西。

　　“在经历此前国际金融危机之后生存下来的企业，如果撑不过这次危机，也自然会淘汰，这是产业升级必经的阵痛，有时长痛不如短痛”。

　　在扶持政策上，林平凡认为，有针对性的措施比全盘放松调控更有效。全盘放松放出来的钱更多地只会进入投资、投机领域，而不会让中小企业受益，反而使通胀压力更大、中小企业更困难。应该有针对性地为制造业中小企业提供融资便利，同时更应该适当减免税收，为其转型升级提供更大的空间。

　　林江也认为，现在外界关注最多的“融资难”问题的确存在，但有点以偏概全了。“除融资难的问题外，企业面临更大的问题是技术和人才的缺乏，这方面政府同样要提供足够的帮助。”

　　出路1 帮中小企开拓市场

　　然而，危机也是契机。走马珠三角，很容易就会发现一向务实又精明的珠三角老板们，已在各地政府、行业协会的协助下开展各种自救行动。

　　在服饰业全国闻名的东莞虎门，该镇经贸办主任谭志强告诉羊城晚报记者，在减轻企业经营成本前提下，政府尽力协助企业拓展市场。当地每年都会带企业前去一个省开拓市场，明年准备增加到两个省。目前该镇多条道路都在改造，新的大型专业市场也在抓紧兴建，仅明年一家新的商场开业，铺位数就是现有的两倍。“服装行业准入门槛低，容易恶性竞争，现在经历摸爬滚打后，我们要致力打造出服装业大后盾，先争取生存下来，将来一回暖，虎门服装业就能短时间迅速扩展。”虎门服装服饰协会副秘书长秦英福则形容：“这就是政府引导大家‘抱团发展’。”

　　事实上，这种引导与扶持政策从几年前已经开始，而且效果逐渐显现。佛山支柱行业之一的陶瓷产业，从2007年开始便在政府引导下开启了大规模“双转移”，目前大部分企业生产基地已迁往市外乃至省外，而最核心的研发、营销、会展等依然留在佛山。当前，虽然全国陶瓷行业都不大景气，但当地陶瓷产值及税收都有所增加。

　　企业“突围”离不开协会的协助。记者从佛山市照明协会了解到，作为新兴产业，LED照明产业近年来发展迅猛，但市场推广因价格较高、消费者观念等原因障碍重重。为此，该协会正计划通过发展租灯、用节省的电费来交纳灯具费用等方式，帮助业内中小企业开拓市场。

　　出路2 绕开壁垒曲线求进

　　当然，要逆境求进，企业主动应对始终最关键。对此，很多珠三角中小企业老板胸有成竹：有的选择“借船出海”，通过第三国渠道出口；有的通过专利产品打开国外市场，独家产品价格无忧；有的积极扩大内销……珠三角中小企业老板应对困难的智慧，让记者惊叹。

　　比如，产品定位高端的佛山雅士高夫陶瓷，去年已成功引入法国、韩国合作商的资金，为下一步在国外建立或并购生产基地、规避高额反倾销关税打下了基础；东莞银辉玩具有限公司近年来锐意拓展内销市场，不仅率先成立了大型玩具安全实验室，还相继在全国建立了150多个商场专柜和50个代理商网络，预计不久后内销市场份额将达至40%；佛山凯西欧灯饰，则一方面通过不断研发专利产品稳步占领欧洲市场，另一方面开拓新商业模式，推广国内市场。

　　对珠三角制造业未来的发展前景，很多已经及早转型、尝到甜头的企业信心十足。生产中高端女装的东莞星城国际服装公司总经理陈敬太表示，只做低端、低附加值，迟早会被淘汰。前两年他就开始不断投入研发、品牌，做得很辛苦，而现在反而相当轻松，因为市场已经逐步推开。“企业能不能生存发展，关键还是自己的产品有没有市场竞争力，能不能打动消费者、服务消费者。”

　　“转型是行业必须经历的阵痛，而阵痛能促使企业反省和创新。”同样是在前些年已开始了品牌运营的知名陶瓷品牌蒙娜丽莎陶瓷，执行董事张旗康表示，在今年整体看淡的情况下，企业8月和9月份都创下了单月销售业绩新纪录。“现在可能是寒冬，但也可能是一个极佳的发展机遇。” 马汉青、黄珏、陈尹、刘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