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对外经济研究部部长隆国强 

　　2011年的全球经济没有原先预期的乐观，不仅全球经济增速放缓，国际贸易增速回落，而且还出现了很多新情况、新问题、新矛盾。中央经济工作会议指出，明年世界经济形势总体上仍将十分严峻复杂，世界经济复苏的不稳定性不确定性上升。面对这样的国际经济形势，我国外贸任务也更加繁重艰巨。应该如何看待分析明年我国外贸形势，并更科学地应对外部环境？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对外经济研究部部长隆国强接受了中国经济时报记者的专访。

　　中国经济时报：今年下半年以来，我国外贸出口下滑明显，在严峻的形势下，有专家预测，明年出口增速可能从两位数降到个位数，请问你对明年的外贸形势有何展望？

　　首先，明年国外市场需求不见得会比今年更为恶化。今年，美国、日本、欧洲的经济确实出现了很多问题，但明年会不会继续恶化？可以先从美国的情况看，进入第四季度，美国的采购经理人指数(PMI)出现了明显上升，失业率也开始大幅下降；日本今年主要受到地震、海啸与核危机的重创，明年将逐步进入重建期，需求会略为好转；欧洲相对来说不太乐观，存在着较大的不确定性，主权债务危机演变的前景尚不明朗，存在着危机会给金融系统带来冲击的恐慌，如果主权债务危机愈演愈烈，可能会波及实体经济。但从目前整个欧洲的情况看，内部差距较大，南欧经济连续几年疲软，北欧、西欧相对较好。在这种不确定因素下，欧洲也开始了一系列救助措施，欧洲形势如何演变，需要密切关注。

　　新兴经济体明年经济增长也会有所下调，但仍然比较强劲，对于我国一些机械产品、成套设备、低价格的消费品会保持较强需求。所以，总的来说，从需求角度看，明年外需会比今年略微差一点，但不会差很多。

　　实际上，我们到一些出口企业调查发现，出口企业不是完全没有订单，而是有单子不敢接。出口企业不敢接单的原因有多种，例如招工难、对于成本上涨的预期以及对人民币升值前景的担心，这些恰恰都是国内的因素。

　　其次，明年影响出口的国内因素会有所改善。很多地区的企业都表示，今年的形势比2008年还严峻。可分析国内影响出口的几大因素发现，原材料上涨是全球企业都面临的共同问题，中国企业的国外竞争对手也同样面临原材料上涨压力；用工问题也不是一个新问题，明年反而可能有所改善；另外，明年的实际有效汇率升值幅度不会很大。

　　用工问题从2008年就开始显现了，当时国内出台刺激政策以后很多中西部地区的民工都不愿出去打工，所以招工难不是个新问题，这就逼着出口企业主动转型。在广东东莞，很多企业开始大量增加设备投入，来替代劳动力，提高劳动生产效率，这是压力之下的转型升级。

　　明年国内经济景气程度会比今年有所回落，劳动力供给就不会这么紧张，一些调整较大的部门，会有工人下岗到其他行业，出口行业是非常灵活的劳动力市场。所以，对于出口企业来说，一方面增加设备，提高了劳动生产效率，另一方面劳动力供给状况有所改善，招工难问题就不会那么严峻。

　　再看影响出口的汇率因素，影响出口的不是汇率，而是实际有效汇率，特别是与我国的主要竞争对手相比。从2007年年底到2008年11月份，我国实际有效汇率升值了18%左右，但是近两年我国人民币实际有效汇率只是略微升值，远低于主要竞争对手的汇率升值。再往后看，实际有效汇率的升值幅度会十分有限。

　　原材料价格上涨是全球性的普遍问题，只要我们生产效率提高更快一点，对原材料的利用率更高一点，反而可能还有优势。

　　融资难现在可能已经到了最坏的阶段。随着明年国内经济增长减速，货币政策会相对放松，出口企业的融资条件就会得到一定改善。其实现在已经有很多地方采取措施，针对出口企业改善融资环境，之后会越来越好。

　　综合以上两大方面因素，全球需求只是略微下降，不会大幅度恶化，但这种略微低迷的状态使得人们的预期恶化以后，就会产生需求结构的变化。金融危机爆发之后，新兴经济体的出口增速明显高于发达经济体，主要就是需求结构产生了变化，价廉物美的商品更受欢迎。

　　影响明年出口还有一个不可忽视的因素，国内庞大的供给能力是可以在国内国外之间相互调节的，哪个市场好就转向哪个市场。明年国内需求增长放缓，很多面向国内销售的企业会转向国外。从2005年到2007年出口增长迅猛，很重要原因就是原先面向国内市场的一些产能，因为国内宏观调控被迫走出去，所以这个因素是对明年出口的重要推动力。

　　隆国强：对此我持怀疑态度。中国需求对不少初级产品的影响是巨大的，我个人判断，明年内需回落比外需回落还要快，一旦内需下降，会导致一些进口产品价格与速度的双下降，这样进口增长速度就会大幅下降，如铁矿石，前几年国内市场对钢材需求旺盛，价格飙升，导致铁矿石进口增速很高，现在钢材卖不动了，铁矿石价格就会回落，导致整个进口增速的下降。

　　中国经济时报：此次中央经济工作会议提出要加强和改进进口工作，积极扩大进口，促进贸易平衡。加强和改进进口工作可以在哪些方面着力？

　　隆国强：我国一直以来都比较重视进口。随着国内技术水平的提高，国内同样能生产装备，在此情况下，如何协调进口产品和本土产品的竞争，协调国际国内的替代关系、竞争关系，是一个新课题。

　　第二，确保外部资源能源的安全进口，主要在于减少价格波动对国内市场的冲击。过去几年我国深受进口初级产品价格波动之害，只能被动承受，这几年虽然有所好转但也不太乐观，明年可能会好一点。

　　第三就是关于消费品，原来很多人对消费品进口持排斥态度，认为我国外汇这么短缺还用来买消费品太亏了。但是当前有个新现象，国内一些质量好的消费品价格比国外高太多，这对消费者很不利，通过扩大进口增加竞争压力，有利于抑制国内价格虚高现象，同时也让国内消费者有更多选择。

　　总的来说，进口需求是市场决定的。扩大进口有利于贸易再平衡，有利于引进先进技术，有利于给消费者提供更多选择。

　　中国经济时报：中央经济工作会议还提到，要保持外贸政策的连续性和稳定性，继续推动出口结构升级，明年外贸结构调整形势如何？

　　隆国强：实际上，提出转型升级已经好多年，该出台的政策也都出台了，但为什么还说不够快，因为我们的目标很高，期望很大，但这是一个历史渐进的过程，很难跳跃完成。

　　我认为，转型升级正当时。转型主要还是依赖市场动力。这两年，传统劳动密集型企业招工难、工资上涨，逼着它不得不去转型。预期未来几年，整个市场环境还会继续这种需求不旺的状态，这就逼着企业主动转型。

　　对于政府来说要善于利用内部外部的压力，使其成为推动企业转型升级最好的动力，把市场需求的挑战变成转型升级的机遇。当然，企业转型升级过程中会遇到一些困难，如何让企业平稳过渡，政府大有可为。例如，改善融资、知识产权保护、提高劳动力素质等，政府可以在职工技能培训、制度环境建设、金融体制改革与金融市场完善等方面有所作为。

　　隆国强：这是正常的。市场变了以后，需求、供给、要素价格什么都变了，一定会有不能生存的企业被淘汰，当然会有新的企业不停进入，这本身就是市场经济与计划经济最大的区别。市场经济条件下，在看不见的手的引导下，让资源重新配置，企业破产之后，它的土地、机器、工人等等会进入到一个更加有竞争力的组织当中去，而这个动态的过程恰恰就是转型升级的过程，是一个淘汰落后、壮大先进的过程。

　　在市场环境较为正常的条件下，政府应该放手让市场竞争发挥作用，但是如果遇到重大冲击，比如前两年全球金融危机爆发，政府必须毫不犹豫地出手。明年如果外部需求基本正常，政府的政策重点就应该让市场机制起作用，着力推进出口转型升级。如果欧债危机出现意外冲击，各级政府可能需要采取一些短期措施，帮助出口企业渡过难关。因此，要密切关注外部形势变化，做好政策储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