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20日,北京大暴雨,湖北进京航班几乎全线取消。湖北孝棉实业集团公司董事长、总经理孙应安还是改乘高铁,火速进京。与他一同冒雨进京参加棉纺织企业座谈会的,还有全国150多家纺企的老总。
“棉花价格真是涨疯了,再不商议个办法,真是没法活了”,这成为老总们不约而同的开场白。
推迟的储备棉投放、疯涨的储备棉价格,以及“杂费当道”的储备棉出库……储备棉成为纺织业的夏末“痛点”。一面是国库储备积压,一面却是棉花价格疯涨,纺企无棉可纺,这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棉花掌”重创纺织业
国储棉投放3个月,价格涨幅高达30%,企业心理价位屡被突破
今年开春,储备棉将于4月投放市场的消息就在纺企中传开,控制棉花库存以降低成本成了企业一致的决策。然而,让企业措手不及的是,投放储备棉的公告直到4月15日才发布,投放日期也改成了5月。
“我们3月就开始控制棉花库存,没想到4月国家根本没投放。为了保住订单,我们不得不到市场上去买高价棉。”孙应安说。
储备棉投放时间延后,让棉花一下成为抢手货,棉价随即开始飙升。仅以新疆棉企为例,3、4月份,疆内棉企成本和售价倒挂幅度,就从200元—300元/吨扩大到1200元—1500元/吨,企业顿感恐慌。
本以为扛过一个月就会获得喘息的纺织企业很快发现,储备棉投放后,棉价不仅没有平抑,反而越发疯狂。自5月3日抛储以来,国储棉出库成交率超过98%,价格也由12428元/吨上冲至7月28日的最高成交价16350元/吨,涨幅逾30%。国储棉价格高企又带动现货皮棉不断上涨,皮棉报价也由4月初约11000元/吨上涨到约15000元/吨,累计涨幅约35%。
“二三月时,我们棉花采购到厂价是12300元/吨,我们还和人家沟通说,‘要放储了,不要再发货了’。结果放储迟迟不开始,后来国储棉的价格就开始一路疯涨,”孚日集团股份有限公司总经理吴明凤透露,企业针对棉花采购的会议频率从10天一会缩短到3天一会,“开会时,大家说得最多的就是‘又疯了’,价格涨得我们都无从下手。”
华润纺织集团副总经理狄慧也坦言,因为国家要放储拍卖,企业前期特意控制库存和买棉的节奏,没想到现在只能买高价棉。“出口企业的订单都是去年底就签约的,订单价格不会变动,但棉花价格是死追也追不上,心理价位被一次次突破。”
更令企业始料不及的是,棉花不仅价高,而且“一棉难求”。“本来我们的购买意向是11300多吨,结果现在只成交了3700多吨,成交率不足32.8%。”狄慧感慨。
河南新野纺织(8.290, 0.14, 1.72%)公司副总经理鲁西平也表示,目前公司的用棉很紧张。“6月以来,公司的棉花库存处于非常低的状态,但是储备棉每天只有两万多吨的投放量,企业想多买也买不到,市场上的现货资源又几乎没有,为了保证棉花够用,公司费尽了心思。”
华孚色纺(10.520, 0.17, 1.64%)相关负责人也表示,此前,马克隆值低于C1级的棉花,公司根本不会买,现在,公司只希望能买到棉花。
储备棉价格“发疯”的背后
放储量少、贸易商“截和”、代管仓库拖延等人为因素导致“用棉难”
“不买会停产,买了要破产”,这是不少纺企对此轮国储棉竞拍的总结。然而,让企业不解的是,这轮国储棉价格飙涨的理由是什么。
是棉花供应紧张?国内棉花供应相当充足。
“现在的尴尬是,棉花储备很多,纺织企业却无棉可用。”山东如意集团执行总裁王强说,“仓库里堆着1000多万吨储备棉,去年又赶上丰收,我们有近2000万吨的棉花供应。棉花供应这么大,企业却被逼要停产,真是咄咄怪事!”
是市场需求爆发吗?外需萎靡、内需平稳,没有需求井喷的迹象。
“企业都觉得这次棉价暴涨很诡异。咱们不是没经历过棉价暴涨,但是上一轮上涨是有订单支撑的,可是这一次,下游企业订单本就不旺,市场低迷,原料却干涨价。”狄慧说。
那么市场异动究竟由何而来?
国储棉投放规模低于预期,造成供需不匹配。根据《关于组织国家储备棉轮出销售的公告》,正常情况下每日储备棉挂牌销售数量不超过5万吨。如一段时期内棉价出现明显快速上涨,储备棉竞价销售成交率一周有三日以上超过70%,将适当加大挂牌销售数量。之后,发改委又明确,国储棉日投放量不得低于3万吨。然而,自5月3日投放以来,在成交率接近100%的情况下,国储棉日投放量低于3万吨的要求,更低于每日5万吨的市场预期。
“抛储就是加大供应,一定会平抑甚至导致市场价格走低,这是企业的一致判断,也是市场规律。可是放储量极少,大量新棉还被贸易商拿走,导致实体经济用不起棉、用不上棉。”王强说。
一些贸易商趁机囤货,炒作“棉荒”发财。根据中国棉纺织行业协会数据统计,纺织企业与贸易企业的储备棉竞拍成交占比从66%∶34%下滑到目前的57%∶43%,这期间纺企成交占比曾一度不足50%。很多企业都反映,贸易商拍下的大量棉花滞留在仓库内。
“国储棉的存在就是为了保障制造业的原料供应,为啥却有一半都进了贸易商的手?而且贸易商是为中小棉企代购,中小棉企都无棉可纺了,怎么会有那么多贸易商拍了棉花却不提货?”狄慧反映,多次向仓库问询棉花何时能出库,对方回答总是“你们的棉花被贸易商的货挡在里面出不来”。
孙应安也表示,“一些贸易商拍下棉花却不提货,造成仓库出棉效率降低,棉价天天涨,目的就是炒作。”
部分仓库也助推了此次炒棉风潮。企业普遍反映,今年交易付款后,至少15天左右才能拿到棉花,而且不得不支付一系列没有发票的“苛捐杂费”。“仓库提出的翻垛费、倒库费、上包费这些乱七八糟的费都交了。为了保生产,仓库说什么是什么,要什么给什么,连物流都任由他们指定用高价的。”孙应安说。
中国纤维检验局公检一处处长于小新也透露,目前参与棉花储备的,除了国家直属的16个仓储库,剩下的265家都是社会代储库。这些代储仓库条件较差且出库意愿不强,原因是涉及仓储补贴。棉花在仓库里多待一天,国家就要多付一天的费用。“有些仓库私下搞联盟,谁一天出库超过三批,剩下的仓库就联合收拾它。所以在出库时,这些仓库总有借口拖延,一会儿没有工人,一会儿车坏了。而目前,国家对社会代储库尚无约束机制。”
降低制度性交易成本
企业建议尽快加大储备棉日投放量,同时限制非棉企业竞拍
孙应安赶来北京时,孝棉这个湖北纺织业的龙头企业,已经决定要放假十几天。“其实现在周边黄石、洪湖、荆州一批停工企业的工人都投奔到孝棉了,我们也不想停产,但实在没有办法。现在棉价每吨涨了三四千元,布的价格一点都没涨,储备棉投放再不有所改变,真是干不下去了。”
在河南、河北、山东,不少纺织企业也在筹划停工待产。“现在又是生死存亡的考验。我们关系着上万人的就业,不能说关就关,可是在棉花原料上,受配额限制,不能自如配置国际资源,还要付出高额的制度性交易成本,让我们在国际竞争中还未起跑,就输在起点上。”常山纺织集团董事长汤彰明坦言。
在全国棉花交易市场副总经理杨宝富看来,2016年实际上是历年来抛储制度设计最为到位的一年,但在执行过程中遇到了行业始料未及的诸多困难,实际上是产业资本受到了投机资本的阻击,纺织企业受到巨大冲击。
抑制投机,恢复市场正常秩序,尽快加大储备棉的投放量成为纺织业的呼声。“捂盘惜售必然损公肥私。棉花多放一年对财政是巨大的负担,提高投放量才是多赢。”孙应安说,每吨棉花的国库储备年成本约为1400元,这意味着每年国库要为棉花储备支付上百亿元的成本,这还不包括降级折旧。而一旦棉花危机倒逼企业大范围停产,国储棉将更难处理。
国家也应对储备库出台监管细则,对棉花不能按时出库的仓库有相应的处罚。企业普遍反映,目前对于企业10日内不能提货是有罚款的,而储备库10日内不出库却没有相应赔偿。权利与义务是相对应的,提库效率应该由双方承担。
在一段时间内限制非棉企业拍储,也是不少企业的建议。“订单是去年第四季度签好的,我们不能违约。而且跟着我们一起干的小企业有100多家,我们要是停工了,这些小企业怎么办?国家可否在一段时间内禁止或限制非棉企业拍储,从而挤压炒作空间,保护实体经济用棉?”吴明凤建议。
从根本上解决近年来纺织业面临的“棉花劫”,还是要依靠深化改革。日前发改委、财政部共同发文,抛储时间由8月底延至9月底,总量可突破200万吨,期货价格与拍卖成交随之下降,企业又进入新一轮观望与市场恐慌。
“当前棉价的再次上涨,本质上还是计划经济模式和市场经济模式的冲突,”中国纺织工业联合会副会长孙瑞哲建议,国家提高抛出棉的日投放量,棉花抛出制度向生产型企业倾斜,在新棉上市前不要停止放储,此外针对高品质棉花缺口,应提高进口配额发放。“目前,纺织服装业在我国出口贸易中占约13%,解决就业方面约占12%,重要性显而易见。继续发挥市场在资源配置中的决定性作用,降低制度性交易成本,才能进一步夯实纺织业的国际竞争力。”人民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