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引以为傲的纺织业,在浙江绍兴柯桥区,人们常常会说:这是一个富民产业,也是一个传统产业。
“富民”自不必说——柯桥区在国内多个百强区榜单上名列前茅,多项经济指标长期位居民营经济强市绍兴首位。
“传统”则不免让当地人五味杂陈——虽然“一架梭织机、两个大染缸、几匹靛青布”的时代早已远去,但作为典型的劳动密集型行业,纺织业如何转型升级成为柯桥的必答题。
近日,本报记者走进“国际纺都”调研发现,数字化正悄然重塑柯桥纺织的传统生态。
不谈“数字”,难有未来
物流师傅将面料送至服装厂后,拍下货物具体存放位置,并上传系统——简单的留痕功能,给浙江朗贝尼纺织科技有限公司负责人蔡晓鸣解决了大问题。
“如果没有这张照片,我们会和服装厂打很多口舌官司。”蔡晓鸣告诉记者,以SHEIN(希音)为代表的新一轮快时尚风潮正深刻改变服装面料供应链。
蔡晓鸣认为,企业进行数字化改革,不在于上多么复杂的系统,而是能否真正解决痛点。
此前,一般面料供应商能做到T+20天,即从接到订单起,20天内将面料送至服装厂,这就符合快时尚标准。
自从SHEIN横空出世,面料供应商面临的挑战是:从最初T+7天,逐渐缩减到T+3天、T+2天,直到现在的T+8小时。
大客户SHEIN年销售额超200亿美元。它的供应链上有成百上千家服装厂和面料供应商。这些企业希望获取更多订单,必须确保高准交率。
“一旦服装厂确认收到面料,就进入SHEIN对它的考核阶段。因此,服装厂会找各种理由拖延确认,以给自己留出更多时间。所以,拍照留痕就变得非常重要。”蔡晓鸣说。
快时尚订单不仅时效要求高,还非常“零碎”,业内称之为“小单快反”。但习惯粗放式经营的面料商要适应极致的“小单快反”并不容易——
单是在SHEIN的供应链上,朗贝尼纺织每天会同超过200家服装厂对接,如果还像以前天天在微信查找信息,难免会有漏单;
面料商很难在第一时间弄清坯布运到染厂后,有没有及时印染,货损是多大比例……只得一个接一个电话催;
公司有成百上千款面料,此前是靠业务员凭记忆和经验去匹配筛选产品;
……
2019年,朗贝尼联手广州国家超算中心启动纺织数字中台建设项目。通过数字中台,朗贝尼纺织打通供应端和客户端,即时将重要信息录入系统,对产品进行全周期监控。
数字中台不仅大大提高朗贝尼纺织的客户满意度,为企业带来更多订单,还通过数据测算,有效降低企业库存压力,提高利润率。
“如果没有数字赋能,我们电商部的员工再多一倍也无法应付现有订单。”蔡晓鸣说。
博亚服饰有限公司是更早的数字化探索者。董事长李雅建早年以服装贸易起家,2008年金融危机后就判断,大路货的服装生产迟早转移海外。企业想做得长久,必须借助数字科技,走品牌定制路线。
“十多年前说要搞数字化,我们完全不懂是什么意思。”员工亓贺先说。
博亚服饰建立技术数据中心,组建团队研究市场流行趋势。通过不断调整、梳理,今天公司已经拥有海量版型和款式的数据。
在博亚服饰的系统里,一套西服被分解成70多个工艺细节选项,每个选项目录下又有若干选择,可按顾客喜好搭配。
“我给你量一量。”李雅建用手机分别从正面、背面和侧面给记者拍了三张照片。在录入记者的身高、体重后,系统很快计算出记者的量体信息。随后,他掏出一卷量衣软尺再次测量,前后结果相差无几。
目前,博亚服饰创立了名为“DATAILOR”的数字化裁缝品牌。“希望每个顾客都能穿上合体的西装。”李雅建说。
印染厂装上“聪明大脑”
纺织离不开印染。拥有全国三分之一印染产能的柯桥素有“中国最大染缸”之称。
轰鸣的机器,热腾腾的蒸汽,散发着刺鼻味道的染料……这是很多人对印染车间的刻板印象。
“我们从2020年开始鼓励印染企业数字化升级,一开始企业接受度很低。”柯桥区经信局副局长王好向记者介绍,“三年过去,企业逐渐意识到数字化是大势所趋。”
浙江迎丰科技股份有限公司是第一家在A股上市的印染企业。走进公司八分厂印染车间,记者看到工人操纵几个按键,布匹立即被吸入染缸。
该公司信息部经理陈尧宏告诉记者,染料配比、打料、出缸等程序都可以由机缸接收系统指令自动完成。记者看到,每列染缸上方的厂房屋顶都有数道不同颜色的金属管,它们与每台染缸相连接。染布需要的水、料浆都通过这些管子传送到机缸。每条管子的阀门都按照控制平台的指令自动开合,保证了料浆剂量精准、分秒不差地添加。
在公司一楼的数字大屏前,公司董事徐叶根告诉记者,每类织物对染料投放的时间、温度都有严苛的要求。以前都是靠工人的经验来判断投料时间,产品的不良率较高。
“智能化‘印染大脑’可对每一缸布的生产成本和生产状态进行实时监控,不仅实现了第一时间‘把脉’,提高一次性成品率,后期还可根据历史数据精密调制出某一产品的最优工艺、最佳能耗等高效‘配方’。”徐叶根说。
越来越多的柯桥印染企业接受数字化改造。王好认为,其中有本地企业逐渐进入传承交接期的因素。“年轻一代企业家学历更高、见识更广、更能接受新事物。”他说。
35岁的绍兴锦发印染有限公司总经理沈宝良,2019年创办公司时,就有布局数字化的打算。记者发现,锦发印染车间内的数字屏,其页面布局和信息分类与迎丰科技高度相似。原来锦发印染选择了与迎丰科技相同的数字化服务商。
为推动印染企业数字化改革,柯桥经信局在12家自愿申报的服务商中,按照印染行业数字化改造经验、技术能力、系统集成能力、业务管理水平等要求,评选出整合能力较强的4家总包商和4家应用能力较强的服务商,再让它们与10家试点企业实现一一对接。
“柯桥印染行业以来料加工为主,大多数企业做数字化是为了更快、更好、更省。我们一开始就很清晰,数字化是为企业转型服务。”沈宝良说。
据了解,锦发印染聚焦运动面料中的细分领域,还成立了自己的面料公司,其目标是进入知名品牌的供应链体系。而这些大客户都要求详细的产品生产数据。
沈宝良信心满满:“我们化繁为简,只专注一个方向。在细分领域内,我们比迎丰科技这样的大企业做得更深、更精细。这是我们的优势。”
“数治”为创意保驾护航
日前,中国轻纺城建管委主办了2023柯桥天天时尚——纺织企业数字化转型培训班和交流会。
专家们聚焦数字化面料开发、智能印染织造、智能弹性材料等热门议题,启发企业从打样生产、管理流程、仓储模式、展示销售等环节进一步拓宽智能技术的应用领域。
11月3日至10日,2023国际纺织制造商联合会中国绍兴柯桥大会、2023第六届世界布商大会在柯桥举办。大会围绕“绿色、循环、数字化——纺织工业新动源”主题展开探讨交流。
在柯桥,相关部门一方面鼓励企业拥抱数字化,一方面通过数字赋能积极提升自身能力,为市场主体提供更优质的服务。“花样数治”即是一个典型案例。
在中国绍兴柯桥(纺织)知识产权快速维权中心的办事大厅,工作人员周青和两名同事正在快速录入并审核申请人提交的花样图案。
花样图案一直是纺织产业的核心要素之一。过去,由于花样版权登记确权手续复杂、司法取证难等问题,导致花样版权纠纷频发。在柯桥,每年受理的花样版权投诉侵权案在1000件以上。
绍兴柯桥亚洲红纺织科技有限公司的肖红梅表示,她是中国轻纺城内最早一批意识到知识产权重要性的经营户。“一些爆款花型,没几天市场里就出现仿冒了,让我们很无奈,但维权成本高,费时又费力。”
“以前,我们的版权登记完全依靠人工,精度低、效率低、无法识别重复登记、缺乏相似性认定标准。”据快速维权中心主任孙益铭介绍,2019年柯桥区市场监管局响应浙江省数字经济“一号工程”,围绕纺织品外观花样图案的版权保护问题,启动“纺织品‘花样数治’”数字化场景应用建设项目。项目涵盖网上花样登记、备案和存证、AI自助查重等诸多功能。
“有了‘花样数治’,花样版权登记从原先的30个工作日缩减到7个工作日内。”孙益铭说。
绍兴市振尹纺织品有限公司总经理俞振威,已经准备把最新备案的花型面料投放到市场。版权登记从一个多月缩减到7天,省出来的时间对他而言,就是新面料的“花期”。
孙益铭在大厅的一台设备上选择了一个登记花样,选择查重功能,系统迅速罗列出相似的图案,并标明相似程度。
“相似性超过70%就涉嫌侵权。”孙益铭介绍,没有数字比对系统之前,商户投诉花样侵权,只能召集专家、行业协会领导和市场监管人员开会,效率比较低。
目前,“花样数治”数据库已收录浙江省近12年登记的花样版权图片12.9万件,接入著作权登记企业及个体户400多家,完成版权作品登记2.6万余个。
据中心副主任汪国林介绍,“花样数治”上线后,快维中心核发花样登记确权由过去的年5000件上下,提升至现在的年9000件左右。
“数字化管理与服务正在重塑柯桥纺织的知识产权保护生态。”孙益铭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