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曰: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省也。金融危机肆虐,全球几乎没有贤者,因此“见不贤而内省”则显得尤为必要。如果欧洲债务危机不会引发全球尽墨的金融危机第二波的话,这场局部地区的危机恰好给中国提供了内省的好机会──重视地方债务和银行信贷风险、反思地区不平衡背景下统一货币政策的危害等。
不仅如此,欧洲债务危机一方面可以转移全球的注意力,让中国松一口气,至少在月底即将召开的G20会议上,坐拥2.5万亿美元外汇储备的中国会拥有更大的话语权,不会因为人民币汇率问题而饱受各方指责;另一方面还让中国国内本就令人迷茫的经济走势和政策目标更加复杂化──是保复苏,还是防通胀?在各方预期不一的背景下,相机抉择而出其不意的利率和汇率等政策调整其效果可能更为显著。总之,中国似乎应该感谢欧洲债务危机。
当然,说“感谢”是有前提的,即欧洲债务危机不会演变成又一次全球金融和经济危机。如果欧洲债务危机引发了全球经济的“二次探底”,出口导向的中国经济自然难以独善其身,这在2008年9月金融危机爆发后已经被事实证明,所谓的“脱钩论”是站不住脚的,因为出口的下滑会间接影响到消费和投资。
目前看来,欧洲债务危机的前景究竟如何,各方看法不一。悲观者看到的是:欧元区中的问题国家失业率居高不下,仍处在通缩的泥潭,而针对债务危机采取紧缩财政政策势必会对经济复苏雪上加霜;过去一个月来,全球股票市场和大宗商品市场集体创纪录下挫;欧洲地区的银行持有大量欧元区国家的公共和私人债务,如果出现债务违约,欧洲地区的银行将率先遭受严重打击,2008年金融危机期间美国银行业经历的资本不足和信贷紧缩将“昨日重现”,上周一,西班牙一家小型储蓄银行已经被西班牙央行接管……
乐观者看到的是:欧洲债务危机是局部地区的问题,而且是可以通过政治博弈逐步缓解的问题,具体地说是布鲁塞尔和柏林的博弈。作为一个利益共同体,互助合作让主权债务发生违约的可能性至少短期并不存在;为了刺激经济,欧洲央行手里还握有降息的筹码;欧元汇率虽然连续下跌,但同时也有助于刺激出口;全球股票市场和大宗商品市场的下挫,也只是“借机”完成调整,毕竟2009年3月以来的牛市太过凶猛;有意思的是,当大宗商品期货市场下跌的时候,更能代表实体经济需求的波罗的海干散货指数还在上升通道,上周甚至逆市上涨了6.1%……
也许,悲观是悲观者自制的迷魂药,欧洲债务危机并非不可预期的黑天鹅事件,它是欧元区自身政治和经济目标不协调的产物,也是全球经济不平衡复苏的产物,欧元区复苏的相对乏力导致其债务风险被无限放大。
从经济意义上看,中国可以看成是一个类欧元区国家。比如,各地经济发展不平衡、劳动力市场由于户籍管制并未完全开放以及采取统一的货币政策。欧洲债务危机至少给中国带来两点启示:一是地方债务和银行信贷风险。在危机之前,中国落后地区的地方财政已经入不敷出,靠中央财政的转移支付过日子。在危机过程中,这些地区又大力吸纳银行信贷大搞基础设施建设,这同欧元区的贫穷国家在危机期间通过财政赤字拉动经济如出一辙。在危机后半段,一旦银行利率上扬,这些地区的债务风险也将最先暴露,只不过中国有强大的中央财政作为支撑。
二是统一货币政策的风险。在各地发展不平衡的背景下,统一的货币政策并不足取,应该探索区域化的货币政策,特别是存款准备金率和信贷控制等更要根据不同区域区别对待。地方法人金融机构的存款准备金率和信贷规模就可根据当地经济发展水平由央行各区域分行制定。虽然目前中国的货币政策也有差别化,比如存款准备金率上调时,地震灾区的金融机构享有豁免,但这只是一种应急并非制度化的操作。
欧洲债务危机除了可给中国带来上述内省和警示,还有助于增加中国政府在调整国内政策上的灵活度。目前中国最大的国际压力来自于人民币汇率问题,而随着欧元的贬值,至少来自欧洲国家的压力会有所减轻;同时大宗商品价格的下跌,也让中国不必非常急切地从自身利益出发通过人民币升值来缓解输入性通胀。但有一个变数在于,目前人民币盯住美元,欧洲债务危机爆发不会降低来自美国方面的汇率压力,这意味着中国目前的汇率政策的调整具有了不可捉摸的特点,重新回归参考一篮子货币可以,保持按兵不动也可以,相比之前单边的升值预期,现在中国政府更加游刃有余。
中国的国内压力在于经济复苏不稳和通货膨胀的矛盾。其实,中国的经济复苏不稳主要体现在2009年的政府投资热潮过后,2010年市场主导的投资是否可以实现经济增长目标。随着房地产调控效果的逐步显现,未来一段时间市场主导的投资将主要由出口来支撑,而欧洲债务危机的爆发让政府对出口未来的表现心存疑虑。同时,中国面临的通货膨胀压力却越来越大,资金四处流窜。在股市由于欧洲债务危机徘徊不前的背景下,如果资金更多流入到对CPI影响更大的农产品市场,势必进一步加剧通胀预期。
保复苏和防通胀这一矛盾的政策目标本已让中国政府左右为难,欧洲债务危机的爆发似乎更是让中国政府难上加难,市场的预期也出现了分化。但对于决策者来说,这种市场预期分化的局面,恰恰有助于实现理想的政策效果,正如人们对突然袭击总是感到更为恐怖。
从中国政府领导人最近的表态来看,也许他们更担忧的是通货膨胀,即使防通胀的过程会伤害经济复苏。要知道出口引导的复苏毕竟并不符合中国扩大内需的目标,而通货膨胀引发的社会不稳定更为政府重视。因此,如果中国政府在此时继续选择紧缩货币政策,或许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中国既要感谢欧洲债务危机的警示作用,也要感谢其给中国国内政策调整带来的神秘感和不确定性。当然,相机抉择的决策过程要避免心血来潮和出尔反尔。中国有句古话──多难兴邦。理是这个理,但残酷了一点,特别是很多“难”本可以减轻或避免。我们不想在地震过后才想起好好盖房子,不想在自杀和杀人悲剧蔓延后才想起缓解社会矛盾,如果能警钟长鸣,让邻国的“难”来兴自己的邦,也许会更好。
(本文作者崔宇是《华尔街日报》中文网专栏撰稿人。文中所述仅代表他的个人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