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2010年1月举行的一次高端峰会上，中央财经领导小组办公室主任刘鹤提出的一个判断非常深刻——中长期来看，全球经济潜在增长水平在下降，最稀缺的资源是国际市场空间(见本报2月1日《秦晓、刘鹤、李扬、樊纲纵论后危机时代宏观政策》一文)。

　　2010年3月，美国总统奥巴马发布出口倍增计划，要在五年内将出口提高一倍，创造200万个就业机会。这是美国经济危机之后“再工业化”经济战略的一部分。

　　目前该计划正顺利实施，到今年4月，美国出口增长17%，5年出口倍增计划意味着每年增长15%。

　　以美国此份出口倍增计划为代表，前瞻全球最稀缺的“市场空间”格局，对中国经济方略同样重要。何况，美国实现出口倍增计划的执行与中国多有关系，该计划将中国列为主要的目标市场，加快推动中国政府采购市场开放，以及推动人民币汇率升值均有利于美国出口计划的实现。

　　为了更清晰地了解美国出口倍增计划，《第一财经日报》在华盛顿组织了此次讨论，讨论嘉宾有美国商务部副助理部长葛艾儒(Ira Kasoff)、美国彼得森国际经济研究所所长弗雷德·伯格斯坦(Fred Bergsten)、美国商会国际事务部副主席约翰·墨菲(John Murphy)。

　　1 倍增计划：可以实现吗

　　第一财经日报：美国总统奥巴马宣布出口翻倍计划，能否梳理一下这个计划的总体轮廓以及重点？

　　葛艾儒：奥巴马总统的“国家出口计划(NEI)”，致力于在未来5年里实现美国出口增长一倍的目标，为美国创造200万个就业机会。

　　这个计划将为促进出口增加资金，加强促进出口方面美国各政府部门的合作，增强对美国商品和服务的商业性支持。计划并建立一个直接向总统报告的促进出口的政府内阁小组，这个内阁由来自美国国务院、商务部、财政部、农业部、美国进出口银行以及美国小型企业管理局的高层官员组成。

　　在商务部，通过国际贸易局，我们把那些具有快速发展出口能力的美国出口商作为支持目标，同时也对现存的能够带来最大收益的项目予以关注。比如，目前国际贸易局同联邦快递(Fedex)、UPS进行合作，同那些只向一个国家出口的出口商们取得联系，让他们能够向两三个国家出口，以这种方式扩大出口。

　　日报：美国将如何完成这个5年出口翻倍计划？这对美国来说是一个现实的目标吗？

　　葛艾儒：这是一个雄心勃勃的计划，但我们认为这个计划是可以实现的。除了刚才所说的扩大出口的各种方式，我们也期待全球经济的强劲复苏。

　　通过“国家出口计划”和全球经济的复苏，与去年相比，2010年前四月美国出口已经增加了17%，所以我们是在实现5年出口翻倍的正确轨道上。

　　日报：学术界怎么看这个出口翻倍目标？

　　伯格斯坦：这个目标是经济再平衡策略的一部分，就是美国、中国以及其他国家将改变经济增长方式的组成部分，实现长期可持续发展。

　　这个目标是可以实现的，这意味着，美国出口要在5年的时间里以每年15%的速度增长。美国公司在扩大出口上的力度一直不大，如果政策正确，美国的出口一定可以恢复到原来的领先地位。

　　2 出口倍增：各行业表现如何

　　日报：奥巴马一再强调扩大出口，主要是指扩大哪些类别产品的出口？

　　伯格斯坦：美国现在每年的出口总额达到1.5万亿美元，主要包括出口固定设备、高科技产品、化学类、医药类产品，还有农业类产品。美国也出口很多的服务，包括金融类、法律类、商务类的服务等。

　　我认为，扩大出口，不是去开拓新的领域，而是在现有的出口领域做得更好，增加美国商品在全球市场的占有率，增强竞争力。

　　日报： 奥巴马总统认为出口增加同美国工作机会增加是联系在一起的，这些工作究竟来自哪些领域？

　　葛艾儒：出口已经是美国经济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根据专家的研究数据， 2008年，出口的商品和服务为美国带来了超过1030万个工作机会。扩大出口机会，特别是扩大针对中小型企业(SMEs)的出口将促进经济的进一步复苏，增加美国公司的商品生产，创造更多的就业机会。增强对中小型企业的培训是我们将重点推进的工作，因为这也是我们能够真正实现扩大出口和增强竞争力的唯一机会。

　　美国有97%的企业都是中小型企业，但只有不到1%的中小型企业在进行出口。奥巴马总统提出的 “国家出口计划”也提出要把支持这些中小企业作为重要目标。我们的经验是，对这些企业的培训和帮助对加强它们在国际市场上的竞争很有必要。

　　日报：有哪些行业是出口表现不力的吗？

　　葛艾儒：应该这样说吧，有一些行业在出口增长的速度上没有其他行业快，比如医药类产品、铁路和公路类产品、航天和飞机类产品、玩具和体育类产品等。这些都是制造业出口的重要领域，但是同其他行业出口增长的平均速度相比，这些领域是过去一年半以来较慢的，尽管它们的出口仍然在增长。

　　日报：美国各产业在出口上的表现如何？

　　伯格斯坦：实际上，大多数美国产业在出口上都表现不佳。过去10~20年，美国才把国际贸易作为经济发展的一个重点，先前大多数的美国公司的发展都以国内市场为主。

　　30年前，出口只占美国GDP的2%～3%，现在占到12%～15%，份额在不断增加，且具有很大潜力。除了1%～2%的公司外，其他的中小型公司根本不进行出口，所以潜力巨大。这也是我认为美国5年出口翻倍计划可以实现的原因。

　　日报：商界对美国各行业出口的表现怎么看？

　　墨菲：去年美国是全球最大的商品和服务出口国，当然中国在商品出口上处于领先地位。但是，同许多国家相比，美国的出口规模还是很小的，比如瑞士和德国，它们的出口在经济中占很大的比重。

　　这也是有原因的，比如很多美国公司都以满足国内需求为主，这种想法现在已经落后了。一些新兴市场国家，像巴西的经济增幅达到7%左右，中国上半年经济增幅超过11%，这些国家都是美国扩大出口的最大潜在对象。

　　3 出口竞争力：美元汇率的重要性

　　日报：美国商务部长骆家辉曾说过，美国出口翻倍的目标可以实现，这其中并不需要提及人民币或者美元汇率的因素。你怎么看？

　　伯格斯坦：我不这样认为。我认为同美国出口竞争力有关的一个最重要因素就是美元汇率。我们的研究发现，美元汇率每增加1%就会为美国出口造成200亿~250亿美元的损失，因为一个强劲的美元将在价格因素上削弱美国出口竞争力。

　　为了增强美国商品在国际市场的竞争力，我们需要一个弱势美元。所以，人民币在合理的汇率水平，而不是低估的水平非常重要，如果人民币被低估而美元被高估，这将严重影响美国的出口竞争力。

　　日报：你对中国央行6月份重新启动的汇率形成机制改革怎么看？

　　伯格斯坦：这是很有建设性的做法。曾经有3年的时间中国一直都在推进这样的汇改，直到2008年中止了，现在又重新启动。但问题是，真正调整的空间有多大。如果人民币汇率在1~2年里有一个“可观”的升值，这将对全球经济平衡作出极大的贡献，当然也会帮助美国实现5年出口翻倍的目标。

　　日报：你认为中国央行会对人民币汇率作出多大比例的调整？

　　伯格斯坦：我们研究中心做过很仔细的研究。我们最新的研究认为，人民币对各主要货币被低估有15%，对美元被低估大约25%。所以在未来2~3年，我们希望看到人民币的升值幅度能够逐渐达到25%左右，当然不一定要一次完成。但大概调整到这个水平将对全球经济再平衡有所帮助。

　　日报：你原来说过人民币对美元被低估40%，现在说是25%是吗？

　　伯格斯坦：我们做过早期的研究，认为人民币被低估达到40%。但是，中国政府确实在2005~2008年期间让人民币升值了大约20%，这也就是说，仍然被低估的应该是20%~25%。中国同世界其他国家的贸易盈余也确实在过去的几年里大幅减少，从占中国GDP的11%降低到5%左右。

　　但IMF最新预计，中国的贸易盈余可能又会有所增加，会上升到8%左右。我们希望看到的是人民币能够升值到足够的水平。此外，中国能够采取其他一些措施，比如通过扩大国内消费而不是通过出口来刺激经济增长。在未来的3~4年里让贸易盈余能降低到占中国GDP的3%左右。

　　4 美国失业率与贸易赤字有关吗

　　日报：与中国的贸易逆差是否同美国失业率有直接关系？

　　伯格斯坦：美国同世界其他国家，也包括同中国的贸易逆差当然减少了美国的工作机会。

　　日报：墨菲先生也这样认为吗？

　　墨菲：我不这么认为。将贸易逆差和美国失业率联系在一起，是不正确的。实际上，在2007年，美国经济创造了2500万个就业机会，但这个时候贸易逆差其实很高，占美国GDP的6%左右。但是从2007年到现在，贸易逆差已经减少到GDP的3%左右，但却丢失了数百万的工作机会。

　　所以，贸易逆差不一定就造成失业增加，同时贸易盈余也不一定带来更多的工作机会。

　　日报：伯格斯坦博士要有回应。

　　伯格斯坦：如果达到充分就业，贸易逆差可能并不是一件坏事，就像2007年那样。但在高失业率、经济衰退、生产力下降的情况下，贸易逆差就会造成失业率增加。

　　目前出口领域已经是美国工作机会的一个重要来源。占美国GDP 10%的出口也为美国提供了1000多万个就业机会。这其中大多数来自制造业，制造业出口占美国出口总额的80%，所以扩大出口将大规模创造制造业的工作机会。这其中包括来自制造固定设备，像GE生产的发电机；包括约翰·迪尔生产的拖拉机等农业设备，还包括化学商品等。这些是我们将看到的，在美国出口行业中表现突出的类型。

　　日报：葛艾儒先生怎么看这个问题呢？

　　葛艾儒：解决贸易逆差，包括同中国巨大贸易逆差的最好方法就是增加对中国的出口。这也是我们的工作重点。2010年已经看到了一个好的起点，四个月中美国出口额增加了17%。商务部目前已经协调了18个贸易代表团， 由160家公司在24个国家竞争。2008年，美国出口额占近7%的总就业人数， 三分之一的制造业工作，也总共支持了1.3亿个工作岗位。它们比其他的工作工资平均高15%。

　　日报：美国政府在推进这个出口计划中扮演什么角色？会不会有补贴的情况发生？

　　伯格斯坦：美国政府需要做几件事才能确保这个出口目标的实现。首先是要确保美元价值不能被高估，保证美国商品的竞争力不受到伤害。

　　另外，我们不能自己伤害自己的出口，也就是说，要改进目前出口管制中可能影响扩大出口的因素，这会让美国出口额每年增加400亿~500亿美元。

　　另外，还要提高美国在其他国际市场的出口准入，目前美国在很多商品和服务的出口上都存在一些壁垒，扩大出口之前消除这些壁垒非常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