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占到全国棉花产量1/3的阿克苏地区棉农来说,高棉价的背后,棉农喜忧参半。
期货拽着现货跳起了探戈,为这支棉花之舞伴奏的,是印钞票的哗哗声
对占到全国棉花产量1/3的阿克苏地区棉农来说,高棉价的背后,棉农喜忧参半。
高社会坐了一趟梦幻般的过山车。
这位新疆阿克苏地区的普通棉农,上半年是在噩梦中度过的:他种的100亩棉花先遇大雪、再遭冰雹,到了采摘时亩产仅有100多公斤,不到往年的1/3。高社会悔得肠子发青,打算明年改种小麦。
然而没过几个月,天上却掉下了“金子”——棉花刚出来时就有人出10块钱一公斤来收,现在已经涨到十三四块了。要知道,去年的收购价也就是6块多。“据说都是期货闹的,我在电视新闻上看到过,可不太了解。”已经卖完了棉花的高社会心满意足地说道。
他根本无从知道,期货这个棉农们陌生的玩意儿,如何搅动了地里的棉花?而远在千山万水之外的纽约期货交易所,又是怎样以不可抗拒的力量将他拽进一场“棉花的探戈”?
美国蝴蝶扇动翅膀
8月12日,美国农业部公布8月棉花供需预测,这个消息就像一声发令枪响。
就在高社会的棉花刚刚开始采摘的8月份,一个三十多人的期货调研团就在阿克苏的田间地头打听今年棉花的产量和价格。这些传说中的“浙江期货大户”随即传出消息,今年棉花的第一目标价是2万元/吨。
这个消息在当地棉企中一开始被传为笑谈:以往,新疆棉花采购从未超出每吨1.7万元的“天价”——这些张口闭口2万元的大户们真以为棉花是金子做的?
然而,并不是期货大户们发疯了。很多当地棉企不知道的是,远在大洋彼岸的纽约期货交易所里,美国农业部这只蝴蝶已经扇动了翅膀。
8月12日,美国农业部公布8月棉花供需预测显示,全球2010/11年棉花年末库存减少至4561万包(1包为500磅),消费量则从1.197亿包上调至1.2087亿包。
这个消息就像一声发令枪响,市场基金迅速涌向棉花期货,当天便购买了12000手看涨合约,将12月到期棉花期货价格一举推上85.71美分/磅的高位——这个价位的上一次出现是在金融风暴前夕的2008年4月份。
此时,一些市场资金已经在棉花期货中徘徊了几个月。有研究人士注意到,从2009年年中开始,此前“犹如死亡”的美棉期货指数突然活跃起来。
在这个信息与资金都已互通的市场上,中国棉花的活跃仅仅只比美国慢半步。
8月下旬,大地期货、新湖期货、永安期货等一系列“浙商系”期货公司齐齐现身棉花期货的“多头排行榜”。郑州期货交易所的棉花期货交易量迅速从7月底的数万手飙升至10月中旬的近300万手。
短短两个多月时间里,郑州期货交易所的棉花期货价格从不到17000元/吨暴涨至近34000元/吨。
期货市场的暴涨,迅速拉高现货市场价格,被市场喻为顶峰的一幕是:11月8日,为了应对期货价格暴涨,纺织巨头魏桥纺织大幅提高棉花现货采购价,每吨提价2000元。
持续的上涨一直传递到了棉花地里。过去的几个月里,此前每斤五六元的籽棉收购价翻了一番多,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峰,而棉农高社会们则被一把拽进令人晕眩的“财富之旅”。
谁看到了供需缺口里的金子
现任金瑞期货投资分析师的黄宏军当时正在为某浙江期货大户做操盘手,他从2008年底就发现郑棉期货走出了一个W型的筑底趋势,“从那时起我就一直关注棉花的供需缺口”。
美国棉花的供需预测数据能在市场上制造一场“资本风暴”,而中国棉花的供需预测数据却令发布者十分沮丧。
农业部农村经济研究所一项调查显示,在2001年到2009年期间,国内棉农收入曾经出现过两次大幅下滑,一次是在2004年,由于扶持政策向小麦、大米和玉米等谷类作物倾斜,棉农收益同比下降并导致次年棉花种植面积下降11%;
另一次则是2008年底市场下滑,11月郑棉期货创上市以来的最低价11805元/吨,让高社会们记忆犹新的“3块多一公斤”的收购价格就出现在此时,棉农种棉收益比上年锐减六成以上。这一巨大反差直接导致2009年新疆棉花播种面积减少了37.5万公顷,产量减少了52.5万吨。
与此同时,据中国棉花协会棉农分会统计,2009年黄河流域棉田面积减少了16%,长江流域棉田面积减少20%。
然而,令棉农分会秘书长王定伟沮丧的是,调查数据对外发布后,“并没有引起多少注意”。
中国的农业生产还长期停留在靠天吃饭、靠农民们凭着感觉耕种的年代,棉农们并未注意这些供需调查数据。
但金融市场的发展,让农业呈现出了前所未有的财富之光,有心的期货人早已开始悄悄盯上了这个可能的缺口。
现任金瑞期货投资分析师的黄宏军当时正在为某浙江期货大户做操盘手,他从2008年底就发现郑棉期货走出了一个W型的筑底趋势,“从那时起我就一直关注棉花的供需缺口”,他说,到了2009年11月,美国农业部公布的棉花供需数据终于证实了他的推测:09/10年度美国棉花供需差额达27.15%;而中国的供需差额也达到了22.25%。
“这是历史上从来没有过的,以前几个点的差额已经很大了。”黄宏军向记者表示,美国和中国作为棉花的最大出口国和消费国,如此巨大的供需缺口必然带动全球价格上升。
比棉农敏感得多的期货人迅速出手了。
期货现货,模糊的界限
当美国发令枪响,期货与现货两个市场仿佛立刻被拉平。
比期货人在期货市场的出手更早的是,棉花的最终买家——下游企业,早在2009年新棉上市时,就更早地开始在现货市场陆续出手。
君亮资产管理公司CEO吴君亮向记者表示,他们在2010年第一季度的季报中,注意到像鲁泰这样的纺织业巨头投入了大量资金收购棉花,“这是此前很少有的现象”。
鲁泰大量收购现货棉花,从其在棉花经营上的收入就可见一斑。2008年鲁泰棉花经营上的收入为3000多万元,到2009年则增加了一倍以上,达7200万元;而到2010年中时,仅半年时间收入就达7800万元。
2010年上半年,大型纺企不断在现货市场出手是普遍现象。安徽华孚色纺股份公司2010年初原材料账面价值只有4.21亿元,但6月末就暴增为8.28亿元。到9月底华孚色纺又新增1.2亿元短期借款,筹资3.75亿元收购籽棉。
这样的出手,最初是因为担心棉价上涨而提前进原料。而人们分析,另一个原因则是资金的充裕——大型棉企可以非常容易地获得资金。2009年,中国银行业新增贷款超过10万亿,比上年新增33%,是经济增速的3倍,2010年一季度贷款又新增2.8万亿。处于货币高度宽松阶段的中国,充裕的资金可以为任何题材提供资金支持。
纺织巨头大量囤棉,让其库存迅速增加。中棉协8月行业预告中描述:“大中型企业目前库存十分充裕,有的大型纺织企业存有6个月的用棉量。”而以往两年,它们的库存甚至不足一个月用量。
尽管现货市场的囤积和价格上涨早就开始,但美国主导的世界棉花期货价格,却一直“憋”到了8月份才出现爆发式的增长。原因并不复杂:因为美国纽约期货交易所的棉花交易年度为每年8月至次年7月份,7月底会强制平仓清盘,如果国外期货投资者在8月以前大幅拉高美国期棉价格,此前一年中所有低价买入的期货持有者都会高价抛出,将试图做多者活活“撑死”。
而当美国发令枪响,期货与现货两个市场仿佛立刻被拉平——具备现货贸易能力的对冲基金与贸易商们开始大量收购棉花现货,一步放大棉花供需缺口,“保护”期货价格继续上涨;而以棉花为原材料的下游纺织加工企业则开始更深地进入期货市场,购买的合约远远超出传统意义上的套期保值。
“我们最近接触到一些企业,即使生产不需要也在大量囤积金融和农产品等期货商品,”黄宏军向记者表示,许多企业每年都有大量银行信贷额度,在通胀预期下一些企业就将原本用不上的信贷额度“套现”,随着相应期货价格的大幅上涨,企业获利远超过主营业务本身。
终曲
到了10月下旬,超涨之下,赚得盆满钵满的“大户”们开始悄悄出货
这样的期货现货的一场混战,在记者采访的多位市场研究人士看来,更关键的因素还在于“货币效应”。
资深证券业人士徐士敏曾经专门考察过大连期货交易所的大豆期货,并以专著介绍了期货对农产品产业链的资源配置优化功能。在接受记者采访时,他坦言这一轮农产品,包括棉花期货价格的暴涨,很大意义上是“炒出来的”。“美国有投资界朋友告诉我,他们现在做空美元的同时,正全力做多各类商品期货指数。”徐士敏表示,在美元因量化宽松政策而贬值的“大势已定”局面下,美元贬值就意味着各类资产和商品价格的上升,投资基金此时做空美元,做多商品期货即可在两个市场上双重获利。
但谁都知道,击鼓传花的鼓声终将停歇。
到了10月下旬,超涨之下,赚得盆满钵满的“大户”们开始悄悄出货。一位大户操盘手表示,他们在10月25号之前就已经全部平仓:“赚得太多了,也得给别人留点儿”。
10月29日,国家发改委等七部委联合下发紧急通知,以空前严厉的态度宣布要严厉查处“恶意囤积、哄抬价格”的行为。
此时,因为得到中国现货市场大涨的支撑,按惯例本该随当日美盘连日下跌而下跌的郑棉期货价格又多挺了两天,直到11月10日才正式暴跌。就在这两天时间里,多空携手大量减仓,既保证了多头的高位盈利,又使空头避免了暴跌之下的斩仓损失。
11月15日,在打击游资炒作政策和央行提高存款准备金率双重调控下,郑棉期货主力合约第4天大跌,价格重回3万点以下,同时美元汇率的反弹也使美国商品期货价格出现大面积暴跌。持续了3个月的棉花期货“狂牛行情”步入终结。
许多中小企业却陷入了窘境:在低棉价时习惯了“零库存”,缺乏储备的加工企业只能停产放假。
而依旧兴奋着的高社会,却依然无法知道,当明年的探戈曲声响起,舞步该是向前还是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