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教授 张帆

　　美国联邦政府的债务危机刚刚结束。许多评论家指出这是政治问题，是议会制民主制度的问题，这无疑是正确的。但仅仅把这个问题说成是民主共和两党的一场闹剧，似过于肤浅。我认为其中还有更深刻的原因。在美国的政治制度中，政党和选民有着紧密地联系：在政党行为的背后，是选民的态度；而选民的态度是其经济状态的反映，造成两党政治对立的是选民在经济上的两极分化。

　　美国的债务问题说到底是政治问题。美国《新共和》杂志编辑John B. Judis指出，美国正从一个防止权力过度集中的民主政体，演变成一个权力过于分散而无法做出重要决定的否决政体。在这个意义上美国的民主已经瘫痪，最近福山也有类似的评论。

　　美国预算问题面临的挑战在于两党、政治家和民众之间对如何解决问题有很大分歧，难以形成共识，这是一种政治风险。债务问题不是没有解决办法，而是现存的所有解决办法都得不到多数选民的支持。两党对预算的态度针锋相对。民主党认为，在适当减少政府支出的同时，可以增税，特别是提高高收入人群的边际税率。剧烈减少政府支出由于危害低收入群体和中产阶级的利益，是不可行的。总的来说，民主党倾向于保护弱势群体不受损害，为此需要保持一个大政府。共和党则认为，必须进行根本性改革，减少政府开支，改革现有的医疗保障项目，减税。共和党的根本纲领是要求一个小政府，减少政府对经济活动的干预。

　　广大选民或者没有认识到预算问题的严重性，或者出于自身既得利益对解决预算问题的方案存在严重分歧，趋向两个极端。没有占支配地位的意见。这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全球化和产业升级过程中，发达国家两级分化加剧、中产阶级正在缩小的情况。20世纪美国的中产阶级是农场主和高收入的制造业工人。由于全球化用发展中国家的廉价劳动力代替了发达国家的一部分劳动力，压低了发达国家熟练工人的工资水平，美国的这一中产阶级正在消失。代替它的是金融业（华尔街）和高科技（硅谷）的高收入群体，和一部分服务业中的低收入群体（超市收银员和夫妻店老板）。这两大群体在市场竞争和社会福利等根本问题上由于利益关系态度分歧。选民意见的两级分化正是收入分配两级分化的反映。

　　民主政治中选民对政治家有很大约束。选民经济上的分化造成意见上的分化。近年来，在很多民意测验中，不同意见的比例都接近一半对一半。在很多选举中，候选人的得票接近50对50。目前美国政治家的无所作为反映的正是选民的意见分歧。既然增税和减少支出（意味着减少福利）都有一半选民反对，剩下的解决办法只有借债。这正是奥巴马政府现在所做的，也是任何其他政府能够做的。在这种情况下，决策者需要选民授权来进行改革。只有得到充分授权的领导人才能够进行大规模改革。然而，分裂的选民是难以给政府充分授权的，这正是美国债务问题的尴尬之处。

参考书目：John B. Judis. The Paradox of American Democracy. Elites, Special Interests, and the Betrayal of the Public Trust. Routledge Chapman & Hall. 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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