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 年12 月9 日，世界贸易组织在巴厘岛签署18 年来的首个协议，计划削减农产品出口补贴，降低欠发达国家产品的关税，简化通关手续（经常被视为最具杀伤力的非关税壁垒形式）。尽管取得有望使全球航运成本降低10%至15%，并使全球产值增长1 万亿美元的重大成就，但巴厘岛协议远算不上是巨大成功。实际上，此次协议仅涵盖了多哈回合谈判内容的10%，体现出世界贸易组织在促进全球贸易方面的失败。

　　在世贸组织艰难前行的同时，其他形式的自由贸易协议（FTA）框架浮出水面。美国目前主导了与三个群体的谈判，分别与亚太国家（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议，简称“TPP”）、欧洲（跨大西洋贸易与投资伙伴关系协议，简称“TTIP”）及所谓的“真正友好的”国家（服务贸易协议，简称“TISA”）进行贸易协定的磋商。在全球贸易持续低迷、贸易争端加剧、世贸组织成就甚微、全球逐步适应以中国崛起为标志的世界多极化格局的背景下，新一波特惠贸易协议正在来临。 

　　中国针对三个协议的战略选择 

　　面对着贸易可能被孤立的风险以及平衡自身在“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协定”（RCEP）的谈判，中国必须针对TPP和TISA制定出“内部”及“外部”两种战略。

　　TPP 和TTIP 都旨在消除商品和服务贸易的关税和非关税壁垒。两者也明确了除贸易之外的目标，如投资，提高劳工、健康、环境、国有企业地位、政府采购和知识产权的新标准，以及促进中小企业发展。TISA 则侧重服务贸易的自由化。该协议更有可能取得丰硕成果，原因在于更少的利益分歧以及更务实的目标。这三种协议有着巨大潜力， 主要原因是潜在成员国贸易占全球商品和服务贸易的30%到50%，约占全球GDP 的50%。

　　如果TPP 和TTIP 变为现实，中国面临着贸易流量转移的威胁。我们已经看到其将对中国产生中等程度的负面经济影响。然而长期影响将更大，这是因为TPP 将有利于促进亚太地区的贸易一体化。

　　从战略角度来看，中国可能会采取多种立场应对新贸易协议。中国可能会尝试加入TPP，将以提供优惠进入中国市场作为议价砝码以换取接受中国加入TPP，并随后从内部影响该贸易协议的结构。这就是“内部战略”。这种方式的潜在益处必须考虑到与TPP 成员国不利的贸易结构、对知识产权、国有企业、金融市场、政府采购和劳动力市场标准高度限制所相关的成本。

　　“外部战略”与“内部战略”并不互相排斥，也并不意味着采取该策略将不参与TPP。这种战略将以扩大东盟10+3 框架内的贸易协商为目标，将产生更大的正面影响，并且为塑造亚太地区未来区域整合结构提供更明朗的前景。这种迈向亚太自由贸易区（Free Trade Area of the Asia Pacific）的方式更适合中国的经济结构特点，并且不排除与TPP 成员国合作的潜在可能，也不妨碍对这些成员国施加影响或与其进行贸易往来。 

　　“内部战略”的成本效益分析

　　1、潜在收益 

　　实证研究（Devadason，2012 年）显示，与加入东盟10+3 协议相比，加入TPP 的影响较大，中国和TPP 现有成员国之间的贸易结构是导致这种结果的主要原因。中国和TPP 成员国之间的格鲁贝尔-劳埃德（Grubel-Lloyd）产业内贸易指数值较低，表明跨国贸易比内部贸易规模更大。按照定义来看，跨国贸易比内部贸易对总体市场规模具有更强的敏感性。TPP 成员国是对中国农产品的净出口国，而中国是对TPP 成员国制造业产品的净出口国。这种基于数量的成品贸易将随着中国加入TPP 而得到提振。
　　此外，与RCEP 相比，TPP 所带来的贸易多元化机会更大，而这更多地以内部贸易联系为基础。与加入RCEP 相比，经济结构和要素禀赋差异使与中国加入TPP 有关的潜在收益更大。但是，成本和政治因素仍使得最终参与上述协议仅是一种假设。 

　　2、相关成本

　　TPP 拥有明确的地缘战略特点，几乎与中国的主权原则不相容。尽管中国加入TPP 具有一定的经济利益，但多项限制因素使中国加入该协议的成本很高，因而降低了中国在短期内加入该协议的可能性。 

　　（1）、美国大力提倡的知识产权标准颇为严格，这成为中国加入该协议的主要障碍； 

　　（2）、采用TPP 的环境和劳动力标准将直接推高中国的单位工资成本和单位生产成本，而这仍是保持其全球竞争力的核心所在； 

　　（3）、TPP 中对国有企业的监管显然与中国的经济结构和中国的主权原则相冲突。截至2011 年，中国国有企业创造的利润约占企业总利润的43%，就业人数占总数的一半以上；

　　（4）、鉴于中国国有企业的权重较大，由TPP 对政府采购进行监管似乎成为难以实现的目标； 

　　（5）、中国有自身的资本账户开放时间表。在此背景下，似乎很难就TPP 框架内金融规则趋于一致的问题达成协议； 

　　（6）、地缘战略考量（如美国的“重返亚太”战略）以及亚太地区的主权问题可能很容易中断这一宏大贸易协议的谈判进程； 

　　（7）、对中国而言，与获得美国天然气有关的好处并不明显。尽管2012 年美国的平均天然气价格仅为2.75 美元/百万英热单位，而这一时期中国的平均天然气进口价格约为11.38 美元/百万英热单位，但港口基础设施投资以及液化和航运的成本将达到5-10 美元/百万英热单位。此外，中国对天然气的依赖程度依然很低，近期达成的相关协议已锁定由俄罗斯提供部分供应； 

　　（8）、取消数据存储的本地化限制条款显然也与中国的主权和国家安全原则相冲突。 

　　中国发展“外部战略”的必要性 

　　RCEP 是包括东盟10 国及其自由贸易协议伙伴国（中国、澳大利亚、印度、韩国和新西兰）的自由贸易协议计划，将在2015 年签署。该协议将涵盖40%的全球贸易，是TPP 所面临的一个明确挑战者。在规范一致性和覆盖贸易新形式等方面并没有TPP 那么远大目标，RCEP 是一个没有太多排他性且更加务实的协议，并最终可能更有利于东南亚市场的一体化。与该举措同步的是，中国政府已经提出创建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的想法。促进RCEP 的举措也包括提出食品、气候变化或自然灾害、能源、国家安全和中国南海安全的相关提议。 

　　目前中国一直在进行四个双边/多边贸易协议的谈判，包括RCEP、中韩自由贸易协议、中日韩自由贸易协议和中国-澳大利亚自由贸易协议，其中RCEP 的影响力可能最大、前景也最乐观，主要原因是其参与国人口占全世界人口的半数以上，约占全球贸易的40%，GDP 总和为170 亿美元。

　　RCEP 有望为所有成员国带来巨大的经济收益，这得益于经济结构与其参与国自然禀赋的独特融合。东盟国家、澳大利亚和新西兰是出口导向型经济，专门从事自然资源或农产品贸易，而韩国、日本、特别是中国对自然资源的需求不断增加，目前以东盟国家不同的制造业产品细分市场为目标。根据日本政府的估测，加入RCEP 对日本经济的提振作用将达到同比增长1.1%，而加入TPP 的提振作用仅为同比增长0.5%。 

　　RCEP 的成功将自动导致中国与传统的美国伙伴国、韩国、日本、澳大利亚和印度形成贸易伙伴关系，而中国之前与它们进行的双边自由贸易协议谈判一直没有取得任何实质性的结果。未来，这有望提高RCEP 的认知度和中国的议价能力，而且也会增强中国对TPP 的影响力（即使不加入其中）。中国政府也考虑通过与欧盟达成可能的双边投资协定的方式，抗衡美国和欧盟在贸易规范方面的全球宏伟计划。这些讨论将以市场准入障碍为重点，可能会在以后考虑扩展成更宏大的贸易协议。 

　　结语：就TPP 而言，从理论上来说，中国面临着贸易转移、被排除于构筑未来亚太贸易蓝图的谈判之外、在该地区的地缘战略角色被削弱的三重威胁。但是，包括逐步融入TPP 的“对内战略”和包括发展竞争性协议的“对外战略”是减少此类威胁的最佳方式， 并优化利用了这些新贸易合作形式的灵活性。“内部战略”与“外部战略”之间并不互斥，而是互为补充，这得益于两种战略具有相同的长期目标，也就是促进亚太自由贸易发展、推动结构性改革、更适合中国的经济结构特点、并对整个地区来说更为一体化。

（本文作者胡一帆博士, 现任海通国际首席经济学家及研究部主管。此前曾任中信证券首席经济学家、法盛银行亚洲经济研究主管以及美林证券副总裁及策略师。还曾在香港大学、世界银行及彼得森国际经济研究所工作。拥有美国乔治城大学经济学博士学位，浙江大学经济学学士学位。现为香港六大慈善团体之一的仁爱堂投资委员会成员。文中所述仅代表她的个人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