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逐”是个美丽的词,古希腊就是因为有了放逐制度而诗意不少。
有时放逐接近流放,一个人犯了错,不见容于共同体,作为惩罚,他被迫去到很远的地方待着。有时它的意义更柔软,一个人可以毫无理由地被放得远远的。有的城邦里,执政者轮流当,而到了一定时间,执政者下来,就要被放逐到远处。
如今没有城邦了,国家会因为政治原因,把一些跟自己意见不一的影响力人士放逐到远疆或国外。此外,某些名人因为私生活犯错入狱,也被看作放逐。这种几乎不是惩罚,因为在回归时,他们往往能得到更热烈的拥戴。最近,约翰·加利亚诺(JohnGalliano)的回归,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加利亚诺是个时尚界的争议人物,他早年得志,被Dior聘为设计总监,这是多少业内人士望峰息心的成就。然而,加叔在2011年犯下一桩大事:他被警察逮捕,因涉嫌在巴黎的一家酒吧发表反犹言论。
反犹是法国明令禁止的。Dior这样的品牌,焉能不注意形象?它将此事广而告之,然后,巴黎的一家新闻网站扒出了上一年底,在同一家酒吧,加利亚诺的一段视频。在视频中,醉醺醺的加叔坐在一张咖啡桌前,当着一群意大利女子的面说:“我爱希特勒……像你们这样的人去死。你们的老娘、你们的祖宗,都他妈的进毒气室去吧。”
他出庭受审,在法庭上,他的态度不错,说自己的确记不得说了些什么,因为那天又是醉酒,又是服用了巴比妥和安眠药,但那些话铁证如山,他为此道歉和忏悔。律师为他辩护说,他的确说了那些话,但说话时的环境并非“公众场合”,所以没有伤害到谁,也没有扩散成不良影响。最终他逃过了反犹的罪名,罚了一点款,没有入狱,法庭认为此人需要帮助,而不是惩罚。
人的很多行为,单个来看都很严重,但当它们变成新闻,反而就没那么厉害了。为什么?因为有先例,而人们会作比较。加利亚诺的这次犯事,立刻让人联系到2006年梅尔·吉布森的事:那年他也是因为反犹言论被指控(他说了一句:“犹太人该为世界上一切战争负责”),吉布森做了些努力,寻求谅解,还把不当言论解释为醉酒失言。
加利亚诺的事情几乎如出一辙。看上去,人们对他的包容要比对他的先行者吉布森更大些。因丑闻沉寂三年后,今年年初,时尚品牌MaisonMartinMargiela(通常简称“MMM”)宣布聘用他出任设计总监,把高级定制的事情交给了他。聘任的官方声明宣称加利亚诺是一个“不服从者”,MMM看中了这一点品质。这真是一种特别大胆的洗白,等于宣布三年前酒吧里那番臭名昭著的表演,并不是种族主义、反犹那么简单,它代表了加利亚诺先生一种桀骜不驯的人格,善于打破常规,闯入多数人不敢涉足的禁区。一句话,他是英雄。
道德是相对化的;丑闻并不丑,反而使众人对一个人的态度更加明确了:讨厌他的人更讨厌他,爱他的人更爱他。这是如今社会的名利之道。加利亚诺上任后也真不含糊,第一件事就是把MMM的全称给改了,删掉了中间的Martin,留下了另两个M。有人笑称,他要是把Maison都删掉,Margiela就可以和麦当劳竞争快餐生意了。
流放者归来,时间的确淡化了他的过错,让人遗忘了很多起初难以忘怀的东西。时尚媒体无一例外地做了报道,也几乎无一例外地把重点放在加利亚诺的设计风格同MMM历来的对比之上,它们觉得这才是争议点和有价值的地方。众人心照不宣,不再提当初的那件事,不想煞风景。
有名有才的人,真是吃得开。如果加利亚诺在新岗位上干得成功,人们会说他实现了“自我救赎”——用出色的业绩填掉了自己挖下的坑,如果他干得一般甚至受挫,顶多也就是有些事情还没理顺,人们会说:“唉,他毕竟三年没碰实务了”——就仿佛那不是他应得的惩罚,而是徒然荒废他的才华似的。
说到底他还是幸运的。流放增加了他的魅力和卖点:看看第一季度MaisonMargiela成衣的销售业绩,你就知道他不可能失败。因犯错被流放的人,归来凯歌高奏,在这个一切行为都讲究关注度(当然还有酬报)的时代,你只能跟着众口,别无选择地站到他的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