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这是近日公布的广东省前三季度的经济增速,与上半年相比加快0.2个百分点。作为经济总量最大的省份,高出全国平均水平1.0个百分点的广东已然成为全国“稳增长”的重要支撑。
从整个东部经济图谱来看,工业仍然扮演着“稳定器”的作用,第二产业能否稳住,几乎决定着这个地区的经济温度。即使是在服务业上升、经济增长动力多元化的背景下,珠三角制造业也仍是广东经济不可或缺的原动力。
但数据并不能尽现珠三角的企业主们在制造业寒流中遭遇的多重难题:海外订单的剧烈波动、曾经廉价而密集的劳动力流失加快、无法回避的同质化低端化的竞争以及土地和环境成本优势的告退。
当“倒闭潮”再度充斥报端,珠三角的企业主如何解困,也将为全国外向型经济的转型探得“良方”。
根据广东省主政者的说法,转型升级是广东必须迈过的“坎”。而对于珠三角的制造业企业来说,这道坎到底有多高?迈过去的“关键”是什么?
走访了广州、佛山、东莞、珠海等珠三角主要城市,从生产、市场等多个侧面探索珠三角的经济原动力的重塑。
“好日子”已过去?
“世界工厂”东莞的许多企业主现在有点焦头烂额。
东莞市电子行业协会秘书长尹建文发现,订单锐减,用工下滑甚至折半,渐成东莞电子制造企业的“新常态”。从去年开始,拥有大约250家成员的东莞电子行业协会,已有6家成员企业关门大吉,陷于危机的企业也不在少数。
“大家都在为订单发愁,只能全力争取一些力所能及的短单来养活机器和工人,等待市场周期性回暖。”尹建文说,“但长此以往,今后招工也不易了。”
而在佛山,主做国内市场的床垫企业高管苏永晟虽然不用担忧海外订单的波动问题。但他告诉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眼前的床垫市场也很难做,一是行业产品的同质化严重,二是人力成本大幅度攀升。
这是一个颇为“严峻”的问题。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通过数据的梳理发现,近六年,珠海、佛山、东莞、中山的最低月工资由2010年的920元涨至2015年1510元,六年间上涨超过六成;深圳市则由2010年的1100元涨至2015年的2030元,六年间上涨幅度超过80%,这个数字已“领跑”全国。在此背景下,不少企业选择“撤离”珠三角,将厂房迁移至越南、缅甸等东南亚国家。
东莞的从事服饰贸易的一名企业高管告诉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当前在珠三角地区,服饰工人的平均工资约3000元,高技术工种则高达5000元,加上“五险一金”,人力成本已成许多企业最大的负担。相比之下,即使经历两次上涨,缅甸工人的工资也仅为650元。因此,虽然缅甸的供应链目前还不完善,但他的企业早在4年前就将2000余人的生产基地从东莞搬至缅甸,并将规模扩大至上万人。
而珠三角制造业的压力可从最新的制造业采购经理指数(重点企业PMI)窥见一二。国家统计局广东调查总队公布的数据显示,2015年9月广东PMI指数自3月份以来首次滑落到临界线以下,为49.7,第三季度呈现逐月回落的态势。11项分指数中,从业人员指数大幅回落3.7个百分点,仅为45.9;新出口订单指数、采购量指数、进口指数也分别比上月回落1.5个、1.0个和0.9个百分点。
广东省PMI指数特约解读专家、省政府参事陈鸿宇认为,第三季度的PMI指数逐月下滑,是近几年来比较少见的。可见企业经营的外部环境至今仍未明显转好,宏观方面的降准降息和人民币贬值等措施,还不足以拉动企业的出口,也不足以刺激企业扩大对原材料、设备需求和用工需求。
广东省统计局副局长朱遂文日前在解读三季度数据时亦指出,1-9月广东进出口下降4.3%,形势依然比较严峻。进出口形势对工业生产带来一定影响,1-9月工业品出口交货值下降1.4%。另一方面,国内经济下行压力大,实体经济经营仍然困难。至9月,广东工业生产者出厂价格指数和购进价格指数已经连续41个月下降,降幅比前几个月略有加深,国内需求依然疲软。
广东外语外贸大学国际经贸研究中心主任陈万灵分析,从长远看,珠三角制造业增长压力依然存在。一方面,美国等工业强国启动再工业化计划,以促使制造业回流;另一方面,以东南亚国家为代表的新兴市场已凭借更低廉成本优势后来居上。而对“世界工厂”珠三角来说,企业主们还需要应对来自四川、广西等农民工流出大省的“截流”,而由此更加剧了“用人荒”、“招工贵”等问题。
“可以肯定的是,以往靠土地、靠人力、靠规模效应的粗放式经营实现盈利的好日子已经过去了,企业不可能再走老路,转型升级是大势所趋。”他说。
“换人”与“留人”平衡术
活不下去,有人选择逃离,有人则选择坚守,力图攻克难关。
“人”的问题首先被放在出来,在政府部门的引导推动和企业自发行动下,克难之道集中在两点——技术上的“换人”与情感上的“留人”。他们一方面通过引进工业机器人等方式替代工人的简单劳动以节省成本,另一方面他们希望用美好的现在和未来留住厂里的工人,以体现工人的价值。
对珠三角企业来说,“换人”自然是指当下风生水起的“机器换人”运动。据3月份出炉的《广东省工业转型升级攻坚战三年行动计划》,广东省未来三年工业技改投资累计将达9430亿元,1950家规模以上工业企业开展“机器换人”,工业机器人示范应用重点覆盖汽车和摩托车制造、家电、五金、电子信息、纺织服装、民爆、建材等珠三角传统优势产业。
东莞诺华生[微博]活控股有限公司(下称“东莞诺华”)是“机器换人运动”的参与者。该公司总经理王亚云表示,自动化改造后,工人从1000人降至600人,省下一大笔工资成本。同时得益于机器人的高精度,生产中节能不少。如木材开料,人工开料的损耗约为40%,自动化后一般为5%~10%,有时甚至可达2%。
当前珠三角制造业的厂房里,已经出现功能各异的工业机器人,如替代搬运工人的自动牵引机器人、汽车制造需要的喷涂机器人、制造卫浴陶瓷的打磨机器人等等。众多机器人可以替代3~6个工人,节省的工资开支1.5~2年就可收回购买成本。与此同时,东莞、佛山、珠海等地政府主导、产研合作的机器人研究机构先后成立,旺盛的市场需求甚至使机器人生产行业成为炙手可热的新业态。
作为珠三角乃至全国家电行业“双巨头”的佛山美的集团和珠海格力集团更是在多项生产流程实现机器人的柔性操作,实现“无人工厂”。近三年来,这两家公司甚至加强研发机器人,并进军机器人装备产业。由此,珠三角制造业进入大中小多层级的企业一同拥抱“机器人”的时代。
与“机器换人”热潮相适应,政府部门大手笔推动工厂的技术改革。广东省统计局数据显示,今年1-8月,广东的技术改造投资增幅为52.6%,遥遥领先其它省份。其中珠三角城市的增幅更大,1-7月,珠海增长189.4%,佛山增长184%,呈现倍数级增长;1-8月,广州工业技改投资完成107亿元,同比增速63.9%,且呈加快趋势。以走在前列的佛山为例,据《佛山市扶持企业推进“机器换人”实施方案(2015-2017年)》,到2017年,佛山全市3000家企业完成“机器换人”,促进全市规模以上工业企业50%以上完成新一轮技术改造。
“换人”解决的同时,另一个问题出现:换出来的人和没有被换的人去哪儿?
在早前多家媒体就珠江西岸装备制造业的联合采访中,格力集团董事长董明珠表示,格力集团注重技术和产品的研发创新,激发年轻人的创造力。格力集团对此的资金投入上不封顶,没有占比的概念。
格力集团的多名工厂经理告称,在实行技术改造和“机器换人”的近几年,格力工厂的工人将能学习新的技术,成为操作精密机器的技术工人。
在10月10日广州举行的中国中小企业高峰论坛上,中国工程院院士李培根指出,企业家不仅要重视技术改造,还要从战略和理念上转变,重视工业理性,重视人的价值。这当中,包含给员工更好的发展机会,提升员工的满足感等内容。
不少企业主已在探索“留人术”。例如,实施更有技术含量的员工培训,用协商式的口吻代替命令式的指令,以提高员工对企业的归属感。
近期在东莞等地调研的华南师范大学经济学者张立建表现出来对工人职业教育的关注。他对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分析,相比内地高校培育出来的“学院派”,“社会大学”在读、并在工厂有实操经验的工人们思维更加活跃,更为贴近生产的实际,更具有创造性,而当下的传统企业仅是消耗工人的体力,未能充分发挥工人的创造性。德国工业4.0的一个重要经验就是拥有数量庞大的技术工人群体。“中国制造2025”在学习德国经验过程中,重视职业工人的教育与培训将成为一大趋势。
互联网+:崭新带动力
与升级生产端的“机器换人”对应,互联网开启强化销售端的“电商换市”之路。“互联网+”对传统制造业是个矛盾的存在:既是催生新业态掠夺传统制造业生存空间的帮凶,又是推动企业转型升级的助手。
借助“电商换市”的攻势,东莞得利钟表制品厂有限公司(下称“得利钟表”)再度向内地市场发起进攻,以雪20多年前兵败之耻。在实体店大热的1992年,这家港资企业曾在内地开设超过400家自主品牌手表专卖店,却在2008年金融危机时全军覆没。该公司董事长梁伟浩表示,希望通过多家电商平台进行品牌推广,以构建品牌手表的O2O模式,增加内销。在维持外销业务稳定增长的基础上,他将把开拓内地市场作为企业未来的重要增长点。
东莞诺华是进驻电商平台的家具企业,该公司总经理王亚云告诉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国内市场,是我们继传统欧美市场后重点开拓的新兴市场,拥有巨大潜力。而考虑到国内家具市场目前的主力消费人群是“80后”、“90后”,他们在产品设计、销售模式上特地进行调整,借力互联网是最佳选择。
珠三角地区近年来形成“广深做电商平台、佛莞网上卖货多”的格局。统计数据显示,2014年广东电子商务交易总额达到2.63万亿元,占全国交易额近1/5,其中大部分交易量为珠三角贡献。以制造业重地佛山为例,该市2015年涉足电子商务的企业约20万家,占全市企业总数超过50%。据统计,佛山市2015年上半年电子商务交易额约1700亿元。
此前有媒体梳理佛山37家上市公司2014年年报发现,超过半数涉足“互联网+”领域。其中,有的试水O2O模式,或开设自主电商品牌,或成立互联网公司;有的通过入股、并购的形式,与社交网游开展联姻,或联手B2B搜索引擎。
“互联网+”之风的意义,不仅在于传统制造业的飞升,还在于依托大数据的创业型企业的群体性诞生。
以广东自贸试验区为例,南沙的香港科技大学霍英东研究院、前海的深港青年梦工厂、横琴的澳门青年创业谷,均定位吸纳创业项目入驻的重要平台。其中,深圳市成为全国创客城市的“标杆”。
深圳星盘科技CEO易虎说,“互联网+”风口下,尤其是移动互联网普及,“人人上线”,为创新创业提供无限可能,导致创新创业呈现井喷的态势。“不管是对传统产业的升级,还是高起点的创新创业,只要是层次低的产品,尤其是可替代性强的产品,依然将逐步没落和淘汰。”
在深圳开发智能硬件的创客黄锦锋表示,就国内而言,深圳的创业创新环境几乎独一无二。如智能硬件开发拥有较长的产业链,深圳产业链资源极为丰富,具备创业氛围和政府配套支持。
统计数据显示,目前,深圳众创空间数量规模大,市级以上创新载体已经达到1213家,比十二五规划初期净增800多家。全市各类孵化载体超过120家,拥有孵化场地面积460万平方米。在孵企业5870家,从业人数21万人。
根据北京大学一项调研结果认为,深圳市作为制造业产业链最完善的城市之一,加之创客生态圈的逐步成型,在不久的将来会对传统制造业的生存带来新的生机。
这也是珠三角制造业中“山寨模式”没落后崭新的产业链再造机遇。
但也有学者提出,高新技术产业并非全是机遇。张立建强调,高新技术产业同样亦是风险满途,高新技术产业的技术难点、市场需求、产业的更新换代,比传统制造业更不确定。他以与东莞经济体量相当的华东某市为例,该城市“押宝”笔记本产业园,随着笔记本市场调整陷入低迷。
“深圳的创新转型无疑是成功的,但全国只有一个深圳。企业要发展还是要更多考虑城市自身的特点。”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