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的“维密小镇”很神秘，就连去一趟也不太容易。

　　这个苏北小县城，至今没通高铁。从杭州出发，要么乘7.5个小时大巴，要么选择更快但更折腾的飞机，每天一班，早上六点飞，一个半小时到，正好赶上小县城的苏醒。

　　去年11月底，我第一次来到情趣内衣小镇灌云。那时，内衣品牌维密在中国的第一次走秀刚刚落幕。当北上广的白领们酣畅于维密的性感中，小镇青年们也有着乡村版的维密梦。

　　在当地举办的第一届情趣用品展会上，一个90后年轻人对着镜头说，“我要做中国版的维密。”年轻人叫雷丛瑞，他和母亲一起设计的一款情趣内衣，全网销量超过了一千万件，更多产品销往全球各个角落，“只要有人类的地方，都卖去过。”他成了那次我探访小镇的主人公。

　　雷丛瑞

　　据统计，在淘宝上有三万七千多家情趣用品店铺，46.23万件相关产品，销量最高的，一个月能卖出24000件，而上面一半以上的情趣内衣来自灌云。

　　今年7月21日，灌云的第二届情趣用品展会召开，吸引了100多家相关工厂参展，是去年的好几倍。好奇这个苏北的魔幻小镇被媒体频繁曝光后，发生了怎么样的变化，我打算再去一次。

　　冲突感

　　大概因为生意冷清，杭州去连云港唯一的直飞航班已经停飞。我只能飞到就近的城市淮安，依旧是早上6点的航班，再开上70多公里高速，到达情趣小镇。这是我能找到的最快的方式。

　　7月，灌云的豆丹美食文化节与情趣内衣展会撞在一起。此前，灌云更知名的特产是豆丹，一种可以食用的虫子。但这半年多来，连续的媒体关注后，情趣内衣的知名度正在不断超越这一传统美食，成为灌云的新特产。

　　不管是镇上的街边成排店铺，还是零散点缀在乡野的房屋，一旦关上门，就是另一个隐秘王国。如果不是门口的招工招牌，你恐怕很难发现这个小城的秘密。

　　忙完农活，当地的女人化身情趣女工，一片片蕾丝游走于手掌间，就像收割田里的麦子那样娴熟。不像标准化厂房里流水线上的女工，她们不出十分钟，便能轻松将裁剪好的布料，缝制成一件内衣。

　　一辆辆装配着情趣内衣、成人用品的快递车来到镇上，让原先承载着收割机、三轮车的乡间小路变得更加拥挤。依托发达的物流系统，一批批情趣内衣被输送到全国，满足两性间的私密需求。

　　而这一切的形成要从雷丛瑞的故事说起。15岁时雷丛瑞跟着母亲开淘宝店，从1688平台上找到广州的情趣用品生产厂商，在淘宝专心卖情趣用品。生意好起来，当地的一些淘宝商家从他这儿进货。意识到批发的销量更可观，雷丛瑞索性转移到1688平台，做起情趣用品的批发生意。

　　至2009年时，雷丛瑞每天发出的订单已达2000件。看见行情不错，他便利用高考后的假期，开起了自己的情趣内衣加工厂。

　　相比情趣器具，技术壁垒较高、生产设备投入较大，情趣内衣利润较低，通常毛利率只有20%左右，一般的内衣大厂不愿意涉足。这就给了劳动力相对低廉的当地人机会。

　　女工们每天大概能完成100件情趣内衣，每件加工费通常在0.8-3元之间。在她们眼里情趣内衣无非是用错综的几根带子，将几块巴掌大的布料连接起来。

　　也是从那时候起，灌云的情趣用品生意变得产业化，一些布料商、物流公司入驻进来，形成完整的产业链。灌云因此成为中国围绕特定产业发展“特色小镇”的缩影。

　　夜色迷离，马路牙子边的女人处理着豆丹，场面触目惊心，屋子里的女人忙着缝纫情趣内衣，中外美女模特出现在灌云街头，形成了灌云独特的风土人情。

　　一个小县城意外表现出了媲美于北上广深的多元景象。

　　“导师”

　　“我们雷总成网红了。”公司的年轻同事们早就感受到了变化——这帮网瘾青年已经半年多没在下班后开黑了。

　　关于雷丛瑞和小镇的情趣故事，半年多时间内在网络上从未间断，并持续发酵。雷丛瑞不怎么会拒绝陌生人们的到访，多的时候一天要接待3家媒体采访，都像朋友这样相处。

　　有一天，他迎接了一对澳大利亚华人母女。女儿年纪不大，从外媒中看到雷丛瑞的故事，就不远千里来到灌云，只是想要简单聊聊。他还见过几个电影编剧、某电视台的网剧编剧，对方称对他的故事很感兴趣，问能否拍成电影。

　　就在展会这几天，慕名而来的人比之前几个月还多。

　　“终于见到你了。”两位年轻女性围住了正要起身的雷丛瑞。

　　短暂的寒暄后，他们提及，是因为在《天下网商》杂志上看到了雷丛瑞的报道，才特意从深圳过来的。他们是某知名内衣品牌的几个负责人，内部有一个初创的线上内衣品牌，想要往性感方向转型。看到雷丛瑞的创业故事，及灌云当地的产业带资源，他们特意赶来参加展会，商谈供应链合作的可能性。

　　网上那句广为流传的“我要做中国版的维密”，也吸引了北漂青年小赵乘坐一晚上火车赶来灌云。

　　这个93年的小伙子，因为厌倦了被一线城市推着走的节奏，近期萌生了回老家创业的想法。他特意选了展会这一天，一方面想全面了解下情趣小镇的产业环境，另一方面想向雷丛瑞取经，学着做情趣内衣的网上生意。

　　结束一天的展会，小赵跟着雷丛瑞来到他的工厂，又赶在吃饭前聊了近一个小时。期间雷丛瑞电话不断，那几个远道而来、有着合作意愿的品牌方还在等着他。分身乏术，最后，他只能将几波人马攒在一个饭桌上，开始一场酣畅淋漓的碰撞。

　　雷丛瑞正在从灌云的情趣产业带头人，变成更多创业者、商家们眼中，从小有着生意头脑的创业导师。

　　“大一刚开学那时，老师组织大家聊一聊自己的理想，当时我说希望在25岁之前赚到100万，惹得同学们一阵惊叹，真敢吹。其实当我听到他们大部分人说，将来想要当个大法官大律师的时候，我也觉得他们真能吹。”结果那一年，他开的情趣内衣工厂，就为他带来了人生的第一个100万。

　　雷丛瑞跟我说，展会依旧会办下去，灌云在行业内的知名度上去了，促成信息对称，更重要的是有一个契机和窗口，让更多的人了解这个行业。

　　他只对一点很介意。“但这么多媒体报道，我的微博粉丝怎么还不到1000呢?我是不是粉丝最少的网红。”

　　命门

　　而这个喊着要做“中国版维密”的年轻人，也在媒体的聚光灯下，以更快的速度，秘密酝酿着自己的零售品牌。面对微博上粉丝们的提问“什么时候开淘宝店”，雷丛瑞总是说，“快了快了。”他要在情趣小镇中搭建一座真正属于自己的品牌王国。

　　这些外界的声音，成就他，鞭挞他。

　　从小对生意着迷的雷丛瑞，甚至不放弃从卖菜的老家表叔那儿学习生意经。他感叹表叔虽然没啥文化，但懂得搞饥饿营销和标准化，“菜卖得比所有人都贵，还让大家伙儿抢着买他的菜，甚至需要提前一天预约，超额不卖。靠着一些自己琢磨的经营方式，如今能实现年入20-30万。”

　　雷丛瑞也时常迷茫。在没有头绪的时候，雷丛瑞看了汤姆汉克斯主演的电影《阿甘正传》。“被刺激到了，跑了一年步。”

　　从中，他悟出了一个道理，认真做好一件事，就是成功。他的命门，就在于情趣内衣。

　　情趣内衣在不同朝代，有着不同的特点和称谓。汉秦时期被称为抱腹、心衣，后背袒露无后片，质地多用平织绢。宋代有抹胸，元代有合欢襟，明代有主腰，清代则是肚兜。

　　在西方，情趣内衣的发展同样有完整的脉络，最早出现在古罗马时期。在文艺复兴前，仅身份高贵和有一定社会地位的女性会选择贴身小裙作为内衣。17世纪出现了连体紧身衣，20世纪初，新女性掀起时装新潮，内衣变得越来越舒适易穿。1916年尼龙的发明，标志着女性内衣从此非为长身胸罩和腰箍。

　　现代内衣时代来临，是1965年Rudi Gernreich推出了no-bra系列，用莱卡纤维制造，轻薄如蝉翼，情趣内衣初具雏形。

　　互联网时代下，灌云的情趣产业从诞生开始，就跟电商紧紧捆绑在一起。网络购买的隐匿性和私密性降低了消费者的羞涩成本，而依托1688这样的批发平台，情趣内衣工厂和卖家得以建立资源的信息对称。

　　但原始、草莽且低端的产业带环境，也必须跟上市场。阿里健康研究中心发布的一份2017年数据显示，情趣产品的购买者，几乎都集中在大城市。年轻人聚集的地方尤为集中，90后成为购买人数最多的人群，而更多人开始注重体验性爱的精致。

　　“对标维密的品牌”，成了雷丛瑞实现产业带升级的突破口。最近半年，雷丛瑞投入大部分精力，一直忙着品牌的事情。

　　那个投入千万的现代化工厂在进一步推进当中。与雷丛瑞的“午夜魅力”品牌合作的摄影公司“采邑”，在台湾非常有名，也在两个月前在当地开了分公司。因为政府扶持，当地还要建一个名为“衣趣小镇”的产业园。

　　雷丛瑞对于情趣内衣的看法，早已从最初的男性视角，转向不是去取悦对方的女性视角。情趣用品已成为日用品，不再是少数人使用的特殊产品。

　　但作为一个制造了无数爆款的情趣内衣设计师，雷丛瑞始终偏爱蕾丝。在年初小猪佩奇最火的时候，他突发奇想， “我拿小猪佩奇做情趣内衣是不是有点作死?”他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