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尚行业的五年仿佛一个世纪，足以让磁极反转。

　　2018年夏天，由已故设计师Virgil Abloh在Louis Vuitton发布的首个男装系列依然历历在目。阳光下的一系列荧光色系新品，以鲜明态度在经典保守的奢侈品行业撕开一个口子，让幕布缝隙透出刺眼光亮，人群沸腾。

　　全球最大奢侈品牌LV创立近两百年来的首位黑人创意总监登上权力高点，这个消息足以震动市场，但更重要的是，这个决定来自以恪守传统闻名的法国Arnault家族，一个传闻中在任何场合都西装笔挺、极度重视家庭教育和古典音乐传承的家族。

　　在新钱老钱的话题讨论还不算热烈的2018年，LV已明确表示，品牌代表的是时代新贵，而非传统老钱。Virgil Abloh的上任正是新贵崛起的体现。

　　这时期，种族多样性、性别平等议题如洪流席卷全球，嗅到气味的LVMH主席Bernard Arnault也决定顺应。再往前数两年，Bernard Arnault刚刚为个人最偏爱的Dior任命了品牌创立以来的首位女性创意总监Maria Grazia Chiuri。

　　Virgil Abloh在2021年的逝世实属意外，但历史往往与戏剧性同行，随着Virgil Abloh的突然离去，时代也打了一个转向。

　　昨晚，LV正式步入了由音乐人、潮流偶像、品牌新晋男装创意总监Pharrell Williams主导的新篇章。当LV四个月前宣布男装创意总监人选时，一种观点认为LV是向某个极端继续试探。

　　继Virgil Abloh后，Pharrell Williams作为品牌历史上第二名黑人创意总监，与前者同样未曾接受过高级时装设计的科班教育。二人都具有极强的大众号召力，可以四两拨千斤地为品牌制造娱乐话题。

　　相较于创立了时装品牌Off-White的Virgil Abloh，Pharrell Williams虽然与高级时装有颇多交集，但其个人创立的品牌Billionaire Boys Club和Ice Cream以潮流服饰为主，且有其好友Nigo辅佐。

　　事实上，正如Virgil Abloh五年前头排名人云集的盛会，昨晚的LV 2024春夏男装秀是一次规模更大的狂欢。

　　流行明星Jay-Z和Beyonce夫妇、Rihanna和Asap Rocky夫妇、品牌新晋代言人Zendaya、超模Naomi Campbell，adidas CEO Bjorn Bulden、Kenzo创意总监Nigo、球星詹姆斯等名人出席时装秀。中国钢琴家朗朗的演奏与弗吉尼亚福音合唱团的表演点燃现场氛围。Pharrell本人在秀后还亲自下场与Jay-Z合唱表演。

　　一切看起来都像是延续和放大。

　　Pharrell在首秀前一天开设了一个专门记录其担任LV男装创意总监经历的全新社交媒体账号@Skateboard，以其昵称Skateboard P为名，提前披露了一系列幕后花絮和创意的产出过程。

　　有评论称，Pharrell能够延续Virgil Abloh建立的方法论令人感到庆幸，这种方法论是平等沟通和开放式创作，将功劳分给明星创意总监背后的整个团队。

　　在秀前的媒体采访中，Pharrell也直言，“我把自己定位成一个永远在学习的学生。你可以把我这个系列看作是学生作业。就像做音乐一样，我都是在分享自己的学习成果。”

　　Pharrell不断强调他正身处一次生命中最特别最宏大的学习经历中。这次学习机会在外界看来显然过分奢侈，何况人们不会因为他的业余责怪他，因为自任命颁布后，人们似乎就已经不再期待创意总监带来惊艳的时装，而只期待他们带来娱乐和文化。

　　如今市场已经习惯了将创意总监视为品牌的形象代言人和市场营销推手，而非做衣服的人。

　　然而问题是，Pharrell带来的是否仅仅是娱乐效应，或者再高一个维度的文化影响力？他在战略上又是否是Virgil Abloh的延伸？对这个问题的继续深挖，带来一个完全反直觉的答案。

　　不管人们是否承认，Pharrell个人影响力的黄金期是2000年和2010年代，无论是在音乐还是时尚领域。

　　1990年代，Pharrell与Chad Hugo以The Neptunes组合的名义开始音乐制作人生涯。2006年，Pharrell推出首张个人录音室专辑，2013年凭借《神偷奶爸 2》里一首《Happy》拿下无数个榜单冠军，标志着其音乐生涯的巅峰。

　　2000年，日本设计师Nigo通过珠宝商Jacob&Co. 认识了Pharrell，后者把他创立的潮流品牌Bape带到北美，某种程度上推动了日本潮流与美国潮流界的融合。2005年，Pharrell与Nigo共同创立Billionaire Boys Club和潮牌品牌Ice Cream。

　　这是滑板爱好者Pharrell在潮流领域扩张影响力的时期。紧接着，他便凭借独特的时尚品味，获得了奢侈品牌的关注。随着这一转变，Pharrell的影响力受众悄然换血。

　　2008年，Pharrell与时任LV创意总监Marc Jacobs联名推出了一系列珠宝和太阳眼镜单品。2017年，与Chanel前任创意总监Karl Lagerfeld交好的Pharrell成为Chanel手袋首位男性代言人，拍摄了Gabrielle手袋大片。

　　2019年，Chanel甚至与Pharrell推出正式的联名系列，这在至今不设男装业务的Chanel品牌历史上可谓罕见。在上个月披露去年财报后，Chanel CEO Leena Nair还再次强调不会扩展到男装类别。

　　2014年，Pharrell与adidas达成长期合作协议，成为除Kanye West外在adidas阵营时间最久的顶梁柱。纵观与adidas的十年合作，Pharrell的角色逐渐从潮流偶像转向文化象征。

　　可以说，至少在五年前，Pharrell就已经成为全球屈指可数的、同时染指潮流、奢侈品和运动品牌的时尚偶像。

　　然而在近五年Kanye West等人撑起的潮流时尚变革中，Pharrell连同他曾深度参与的2010年代时尚，进入了平淡期。2010年代的时尚虽然还没有形成明确的定义，但一些代表性的品牌和单品几乎概括了这一阶段的共性，即街头与奢侈初次碰撞所带来的最简单和直觉化的表达，这某种程度上致使日后人们认为该阶段代表了不堪回首的俗气和肤浅。

　　例如Riccardo Tisci手下的暗黑哥特风的Givenchy、镶满铆钉的Christian Louboutin、衣长及膝的Hood By Air、金属鞋扣的Giuseppe Zanotti，甚至是Bape、VLONE等里原宿和港潮文化的融合产物，都是极具2010年代色彩的街头时尚单品。

　　过去五年的潮流时尚更加极简和低调，去除了张扬的穿金戴银。在年轻潮流消费者眼中，奢侈品牌盖章认可的Pharrell固然是值得尊敬的资深偶像，但他的名字不再代表有保障的售罄率和二级市场价格，取而代之的是Kanye West、Jerry Lorenzo、Nike阵营的Virgil Abloh、Travis Scott等擅长创造“Hype”噱头的新名字。

　　从这里可以看到，LV对Virgil Abloh和Pharrell任命之间的区别在于，前者在接受任命时在流量上升期，而相隔一个时代的Pharrell则已经身处沉淀期。

　　Virgil Abloh迫切需要获得时尚认可，Pharrell则明显更享受派对本身。事实上，作为最早获得奢侈品行业认可的明星，Pharrell在Virgil Abloh大力书写少数族裔征战时尚圈的故事之前，已经经历了全部，只不过他从未选择将此作为个人叙事的重点，而当时的宏观环境也非同日而语。

　　仔细推敲，我们惊讶地发现，从Virgil Abloh到Pharrell，LV不是在一条线上走得更远，而是折返跑，回到了十年前。

　　这就是为什么当我们回看这场首秀中可能是最不重要的环节，即衣服本身时，获得一个鲜明的印象。这个系列不乏出色造型，但业内评论人不约而同地指出，这个新系列更多是一点这个，一点那个，用Pharrell个人风格、Virgil Abloh遗留的元素、Nigo的方法和LV品牌经典元素，拼凑起来一个首秀系列。

　　开篇几乎潮水般的迷彩、西装短裤套装、一贯出色的眼镜设计、珍珠背带手袋、贝雷帽和雷锋帽等多元帽饰，男女装设计元素的自由流动，都是Pharrell从2000年后便长期坚持的鲜明个人元素。

　　比起Monogram老花看起来更成熟和商务的Damier棋盘格大面积铺陈，球鞋比重发生了实质性的缩小，千禧年到2010年之间风靡美国明星的亮色Speedy手袋，将人们带回到一个张扬和内敛并重、街头与奢侈分庭抗礼的时代。

　　没有什么比一件布满Monogram老花的夹克更加张扬了，但比起Virgil Abloh时期的那些印花设计，它又再经典低调不过。

　　没错，Pharrell带回的这个时代每个人都曾经历，人们曾经认为它近到不值得复古怀旧，况且根据时尚的周期性规律，上一轮时尚周期的产品总是被认为俗不可耐，如今则峰回路转。

　　但是在消费者关心的创意之外，Bernard Arnault的打算更值得揣摩。

　　在娱乐和文化层面之外，Pharrell带来的折衷表达，标志着品牌价值的回归，客群重心的再校准。随着宏观环境的收缩，传统力量回潮，街头文化速朽，Virgil Abloh所带来有关觉醒的新贵故事被证明只是短暂篇章，Pharrell带来了新贵与老钱、街头和经典的平衡。

　　那些五年前不惜冒犯的传统富裕客户，在疫情后证明了其坚挺地位。这些财富受影响较小的所谓“老钱”，伴随着热播剧《继承之战》和Quiet Luxury安静奢华风潮，重新成为奢侈品牌讨好的对象。

　　去年，LV正式突破200亿欧元的年收入里程碑。斐然的成绩具有两面性，在借助新贵突破规模里程碑后，这个全球最大奢侈品牌显然也需重新调整天平，而其每一个动作都将引发行业密切关注。

　　比起Virgil Abloh首秀的烈日当空，Pharrell的表演静待夕阳西下，直至夜幕降临方才开启。

　　狂欢之下，气氛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