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想理解欧元为何陷入了这么大的麻烦，那么，请暂时忘掉债务和主权债券的事情，看看各国的纸币吧。欧元纸币上的图案是虚构的建筑物。一国货币上通常会印有真实的人物和地方，比如1美元纸币上是乔治•华盛顿(George Washington)，100俄罗斯卢布上印的是莫斯科大剧院(Bolshoi theatre)，但还没有哪一个真实的人物或地方，能够唤起欧盟的身份认同感。如果选择某个国家的一个地方或一位民族英雄，可能引起太大争议。因此，欧盟当局选择了一些空泛的图案，可以代表所有地方，也可能什么也代表不了。
 
　　如今，欧洲各国的ATM机首次吐出欧元纸币十年过后，这种身份认同感的缺失成了可能拖垮统一货币体系的致命伤。

　　最近，美国财政部长蒂姆•盖特纳(Tim Geithner)表现出了明显的不耐烦，在美国人看来欧洲缺乏政治领导力。但困扰欧元的问题归根结底跟领导力无关，而是比这更根本的问题。人民对自己国家的忠诚度要远远高于对欧盟共同身份的忠诚度，这意味着可供各国首脑考虑的解决方案十分有限。
 
　　大多数欧盟国家（包括德国），加入欧元区时并未获得其选民的一致同意。决策者们曾以为，当选民们看到这种新货币带领欧洲一步步变得更加繁荣富强时，他们就会逐渐爱上这种新货币。而如今，欧元却与痛苦、紧缩举措和债务联系在一起，欧洲团结的局限性也变得显而易见。
 
　　因此，德国总理安格拉•默克尔(Angela Merkel)排除发行“欧元债券”（由所有欧元区成员国支持的债券）可能性，并不说明她缺乏想象力或吝啬。她不过是知道：德国选民绝不会接受永远要为南欧国家债务担保的安排。芬兰和荷兰（另外两个北欧债权国）的选民对这种理念拒绝得更为坚决。同时，在饱受紧缩措施之苦的国家（如希腊、葡萄牙、西班牙和意大利），人们对这些强硬而自以为是的北欧人的怒火正愈演愈烈。
 
　　欧元怀疑论者（反对构建单一货币体系的人）曾预言到此类失败。他们的论点仍值得一听——不仅有助于解释危机的起源，还能为可能发生的后续状况提供参考。
 
　　反对建立单一货币体系有许多种表现方式，其中一些带有强烈的国家主义色彩。说真的，多年前，我自己就是反对成立欧元的，而我偶尔立场动摇的原因，就是不愿与某些跟我立场一致的人碰面。
 
　　尽管如此，当时和现在的我都认为，欧元怀疑论者的论点非常站得住脚。他们指出，没有政治联盟最终支持而能长久存在的货币联盟是没有先例的，这说得很对。一些亲欧元者（特别是在英国）否认政治联盟的支持对于单一货币体系的必要性。另外一些亲欧元者（特别是在布鲁塞尔）认为，终有一天，经济联盟会促使政治联盟结成。欧元怀疑论者的观点正相反，他们认为，在出现经济危机的时候，欧盟的政治认同感将不足以支撑统一货币。事实似乎在验证他们的观点。
 
　　欧元的支持者会回应称：游戏还没有结束呢。面对各种严酷的选择，欧盟国家选民们将意识到，加强团结是唯一的出路。对此我表示怀疑。相反，我认为，欧盟委员会(European Commission)主席若泽•曼努埃尔•巴罗佐(José Manuel Barroso)等领导者试图通过一些永远都不可能实现的解决方案（比如发行欧元债券），是在浪费宝贵的时间。只用想想那些必要步骤就知道绝不可能实现。首先，要通过谈判产生一部新的欧盟条约，然后，要争取在27个成员国中获得批准——整个过程都伴随着快速演变的危机。别想了。

　　然而，有另一个方法可能奏效。我一直认为，加强欧盟团结的最佳方法应符合以下几点要求：在理论上无懈可击，难以理解，且不需要获得各国选民的批准。欧洲央行(ECB)目前购买希腊、意大利语和西班牙国债的计划——我的同事马丁•沃尔夫(Martin Wolf)最近也撰文表示支持——就完全符合这几点要求。但有一个问题。央行的举措能够真正点燃政治参与激情的国家没几个，而德国就是一个。默克尔政府的一位高官最近告诉我，欧洲央行购买国债的计划已经在德国引发了争议，他认为该计划支持不了太长时间。
 
　　如果欧盟国家加强团结（通过发行欧元债券，或将税收与开支集中化）不在考虑范围内，就只剩下两种可能。要么，目前的紧缩计划（连同紧急贷款）最终会“奏效”。要么，欧盟某些成员国将违约，并可能脱离单一货币体系。
 
　　正如鲁里埃尔•鲁比尼(Nouriel Roubini)在本报上指出的一样，脱离欧元也许最终符合希腊的长远利益。但从短期来看，这将造成痛苦的经济和政治后果，且不仅限于希腊。欧洲可能有更多银行倒闭，政府会出台更严厉的紧缩措施，失业率升高，社会动荡，政治极端主义滋长，国家间摩擦升级，甚至欧盟自身的存在也将面临威胁。在这种情况下，即使“说对了”也于事无补——哪怕是对欧元怀疑论者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