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统服饰的礼制客观上与当代服饰文化倡导的人性、个性、舒适与自由产生严重对立。

　　中国国际时装周诞生十五年来，全国各地也纷纷举办时装周和服装博览会，中国服装事业的发展风声水起，可以说我们这一代人见证了近二十年中国时装设计事业的发展。全国各地的时装发布会，从开始时的模仿西方设计，到现在越来越多的设计师热衷于民族化设计的表达，为中国服装设计的民族化贡献了力量。许多群众也以一种特有的民族文化自觉意识，身体力行地穿着民族化的服饰，促进了服饰文化的繁荣。甚至有人大代表在各种场合呼吁穿着民族化服饰，并在全国人大提出提案，要求中央政府颁布法令确认代表中华民族穿着形式的“国服”。由此，引发了对于中国是否要设立“国服”的讨论，由此也带来了中国服饰民族化与时装化问题思考的一些困惑。

　　服饰作为人类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它离不开政治、经济、历史、社会的影响。随着社会历史的演进与发展，中外文化的交融、撞击与融合，服饰流行的相互影响也空前加快。服饰审美趣味虽说存在着民族的个性差异，但服装流行潮流的全球化和着装观念的趋同化正成为时代的共性。表面看，“国服”的提出似乎为民族复兴和文化自觉找到了理由，各类舆论媒体也推波助澜，形成了非常强大的舆论力量。

　　但是，我们冷静地观察，“国服”如果作为一种新型的服饰制度与国家制度来进行探讨是值得商榷的。我们面对国际政治经济形势的宏观发展趋势，特别是政治、经济、文化全球化浪潮已经成为人所共知的事实。一部好莱坞的大片，它以金钱和技术作为载体，输出的不仅仅是一个动人的爱情故事和惊心动魄的战争场面，而是一种价值观，一种生活方式，一种审美取向。面对如此复杂的社会文化背景，我们讨论的重点应该确立在面对生活方式和设计思潮全球化的背景，如何弘扬民族服饰文化，如何解读什么样的服饰是合乎时代与本民族传统审美意味的，并为人们所广泛接受的服饰等问题上。而不是设立所谓的“国服”。

　　服分华夷，倡导服饰礼仪，推行国服制度从理论上说不可谓不好，他可以推进中华传统文化的传承，增强民族的凝聚力。但是，讨论国家服饰制度，如果离开了现今国家体制和社会价值倾向，就无法从本质上确立逻辑基点。而将服饰上升到捍卫中华民族的精神文化和物质文化高度，又使得这一学术命题具有了历史沉重感。我清楚地记得，多年前，在上海东华大学的校园里曾经由包铭新教授担任学术主持，召开过一个“国服论坛”。在这次会议上与会专家讨论热烈，唯有我反对设立所谓“国服”。

　　我们讨论“国服”的初衷是对民族文化的认同。然而，将服饰文化作为一种制度来讨论的时候，却带有明显的宗法色彩。我们面对灿烂的上下五千年中华文明无不具有自豪感，我们人人能够说出她如何博大精深，如何之影响深远。然而，香港文化地理学者陈正祥就认为传统的“汉文化基本上是农耕文化”。我们知道中国传统文化自古以来就是在多中心时代产生的地域性文化。中国传统文化在其形成和发展过程中，受到过印度文化、波斯、希腊、草原文化的个别影响，以及以丝绸、陶瓷为代表的中国文化在欧洲、南太平洋和印度洋沿岸等地产生某些影响外，作为文化的核心价值——“观念”的影响范围一般说没有超出东亚范围。作为人类的精神财富，我们无不为自己的祖先而骄傲。我们应该看到，中国传统文化和生活方式中的某些成分已经极不适应现代社会的发展，甚至有些核心价值观问题与当今世界的文化要求在本质上是对立的。我这样说肯定会遭来非议，但我仍然坚持我的看法。

　　中国传统服饰很大程度上是以宗法与礼制为基础的，有时它却又披上了温情主义的面纱，传统服饰的礼制客观上与当代服饰文化倡导的人性、个性、舒适与自由产生严重对立。特别是作为人民代表大会制的民主政体国家和拥有五十六个民族的大家庭，希望用一种服饰制度来统一人们的穿着行为，是办公室小官僚们想象出来的浪漫主义理想，不可能适应现代社会人的精神要求与物质要求。

　　如果我们不能认清全球化语境下文化价值观与审美价值观趋同的这一趋势，生搬硬套出一个“国服”制度和样式；如果我们不能认清今天的服饰文化作为流行世俗文化所持有的易变特质，是依随经济发展由高到低、至上而下产生影响，凭着扭曲的、狭隘的民族自尊心而建立起来的学究式的所谓服饰体系，那是对服饰民族化的极大误解。

　　现代通信和互联网技术高度发展的今天，人们对自身民族文化认同之时，也普遍认同为全人类的普世价值。特别是人的生活方式、审美趣味，越来越同一化。作为主体的人，穿着行为受制于这样的文化背景。世界文化多样性在全球化浪潮中面临的挑战，反映在服饰上，是近百十年来非主流文化民族特有服制的与穿着行为的逐渐消亡。

　　从服饰文化流变史的角度看，各民族、各地域、各国家大体经历了三个时期：孤立发展时期、多中心交流时期、全球化时期。世界性主流文化载体中，民族的穿着习俗与流行服饰之间，一直存在着交合、冲撞的情节。而现今人们的服饰文化现象是建立在人类生活共同价值观基础之上的，带来的文化、时尚信息资源共享和生活方式的大同趋势，从而促使服饰审美和设计思潮全球化的形成。

　　生活方式和服饰样式的西方化成为一种价值判断慢慢地影响着人们的审美意识。事实上我们明白了中西服饰的关系实质上是传统的地域性服饰文化与现代的世界性服饰流行文化的关系以后，就会发现，一旦我们走进现代世界流行文化的时候，民族服饰文化中有益的东西也会对全球性的流行时尚产生深刻的影响。当我们了解服饰文化的民族化与国际化，实质上是传统的地域性文化与现代的世界文化之间的矛盾之后，重构新时期中国服饰文化的道路和途径也就不言自明了。

　　而那些期待推行“国服”并通过理论研讨、时装发布会、设计大赛唤起人们对国家意志的认同和民族服饰审美的向往，对中国传统服饰中已不适应现代人生活的结构和样式实行结构性否定，并进行结构性重建，这种立足高远的抽象预见与假设、设计实践来之不易。但引发我的悖论是：究竟什么样的服饰才是象征着“国家意识”的服饰？什么样的服装是今天的中国人乐于穿着的又是契合时代流行的服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