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至2013年昆明、成都对PX的抗议，远至2012年宁波、2011年的大连，每逢此时，曾平西和他的同事们会密切监控网络舆情，一有发帖者，即循IP地址上门，甚至别处有征地拆迁纠纷，古雷的官员们也要在本地“灭火”。

　　我和官员的“角色扮演”游戏

　　到台湾海峡边上玩一场角色扮演游戏，这是一个不错的主意。只是，这样的游戏真心不适合冬天玩。

　　2013年的圣诞节前两天，东南沿海的一处岬角，“游戏”还是开始了。隔一湾浅浅的海峡，彼岸是台湾岛，此岸是漳州古雷半岛——国家发改委批准的全国唯一的台湾石化产业园区，也是腾龙芳烃PX厂区落户之地。

　　我扮演的是一个古雷岛上和PX工厂做邻居的岛民。曾平西，这位51岁的古雷开发区管委会常务副主任扮演他自己——一个已经和PX项目打交道四年的副处级官员。

　　海风浩荡，站在福建土楼式巨型储油罐环绕的化工码头，我们冻得瑟瑟发抖，好在谈论的话题足够火热——中国最敏感的PX项目。

　　因为这个项目，我已经和这位“曾常务”打过两次交道。一次是因为腾龙芳烃PX调整环评违规，我写《最敏感PX项目环评违规始末》;一次是因为“7·30”闪燃，我写《中国PX再经不起爆炸声》。你可以想象他的紧张。

这一次，或许是因为一开始就说了“你就假设我是一个岛民”，他轻松自然了许多。

　　“PX投产后，我们的环境会恶化吗?”

　　“不会。岛上常年东北风，废气都吹到海上去了。腾龙芳烃的PX选址厦门时COD(化学需氧量)的排放标准是100mg/L，现在已经升级到60了。”

　　“万一爆炸，会波及我们吗?”

　　“不会。正式投产时所有的居民都搬迁到十几公里之外去了。而且中间还有一个一公里的绿化带，种大树。”

　　“征了我的地，收了我的海，我怎么活?我为什么要支持?”

　　“你可以领到一笔补偿金(补偿堪称优渥，却‘不足为外人道也’)，将来你就不是农民，而是市民。有知识和技术，可以去市政公司和PX工厂上班(真有古雷人已经得到了这样的工作);没文化，扫大街、去五星级酒店做保洁、去高尔夫球场当球童总可以干得了吧(古雷真规划了五星级酒店和高尔夫球场)。”

　　……

　　谈话声不时被海风吹走。我入戏不深，还是下不了决心是否要和PX做邻居。毕竟，厦门人、大连人、成都人、昆明人都说“不”;毕竟，不到万不得已，没人愿意自家的后花园是座化工厂。

　　但超过95%的古雷人却选择了同意，这是五年前腾龙芳烃PX项目环评时的数字，且经受住了环保部的检查。按照曾平西的说法，这是因为古雷“过细”的群众工作。

　　“细”到有些故事你想象不到。比如，搬迁的村庄里，妈祖、王公、土地公，大大小小的神庙就有十几座，要世居于此的渔民离开，也要把他们所信奉的神明安顿好，排位、风水，都要考虑仔细，这叫“尊重群众”。

　　闽南语中，PX音近“闻死”，“闻到就会死”显然不好，所以，古雷的官员们统一用语，只用其中文名称“对二甲苯”。数万本《石油化工项目——对二甲苯小常识》的卡通宣传册进入学校、农户。市、县、乡、村各级，还都选了代表，花大本钱包机远赴日本横滨、新加坡裕廊岛，近赴南京扬子石化等地，零距离“心理战”。

　　传统的“人情社会”亦自有妙用。古雷籍官员们被从各地征调回故乡，对乡民展开科普与公关。

　　古雷此举，被中宣部列为新时期做好群众工作的典型。“典型”不理解为什么昆明官员会说中石油昆明项目的环评报告是“秘密”，PX已经够让公众谈之色变了，而古雷经验中最值得各地学习的一条就是公开透明。

　　“药”不能停

　　只是，自信已经做到“彻底公开透明”的古雷仍难免有不自信的时候。因为，历年来国内每一次PX引发大的争议，恐慌都会电流般传至这个小岛，也就总有古雷人揽镜自照，问一声：我们呢?

　　近至2013年昆明、成都对PX的抗议，远至2012年宁波、2011年的大连，莫不如是。每逢此时，曾平西和他的同事们会密切监控网络舆情，一有发帖者，即循IP地址上门，思想操练再来一次。甚至别处有征地拆迁纠纷，古雷的官员们也要在本地“灭火”。曾平西说，这叫做“别人感冒，我们吃药”。

　　“药”不得不吃，毕竟，有着被厦门人驱赶的案底，腾龙芳烃PX项目一有风吹草动都是举国关注，恰如岛上遍地生长的仙人掌，浑身是刺。

　　最近的一次“吃药”是“11·22”青岛输油管道爆炸事故发生后，古雷石化园区进行全区管线普查。

　　“古雷将来有发生这种爆炸的可能性吗?”

　　“肯定不会，因为古雷规划好了，将来输油管线就不经过居民区。”

　　也的确有岛民问过这样的问题，这时，曾平西会亮出古雷的规划图。在他看来，与公开透明的群众工作相比，到位的规划是破解当下举国化工恐慌、化工围城的根本之道，也是古雷另一条颇拿得出手的经验。

　　目前在建的居民安置区远距PX厂区十余公里，越过一公里的绿化带，按照危险性由低到高，依次是装备制造区、石化下游项目区、炼油及乙烯、PX项目、码头公用罐区。如是布置，足以令古雷笑傲以前取经的榜样——新加坡裕廊岛，“裕廊岛的石化区离最近的居民区只有0.9公里。”

　　规划到了，古雷已经开始坐享规划红利，或者，换个说法，全民“消除化工恐惧症”的红利。过去的两三年里，苦于无处安身的石化项目纷至沓来，把古雷“娇惯”成了一个不用为招商引资发愁的工业园。

　　不仅有中石化、中石油等央企巨头，还有一下子二十余个台湾规模企业打包敲门。曾平西说，现在古雷已经开始挑了。

　　某企业可以把石化项目的污泥加工成无毒无害的路面砖，热烈欢迎;化纤项目占地大、附加值不高，请君绕道。产业链紧密、投资强度大、含税率高，如是标准，不符合上一两条已经不足以打动古雷。

　　让古雷半岛热闹起来的，不惟前来敲门的企业。除安监、环保部门的例行检查外，近年来，这个先前人迹罕至的小岛上，前来调研的人大代表、政协委员，来自台州、南通等地的学习考察团络绎不绝。

　　古雷俨然已成当下中国化工恐慌的开窗样本。鲜为人知的是，在昆明、成都等地反PX声高涨的2013年4、5月间，一纸命令从北京发至古雷管委会，要求介绍PX项目落地建设的经验和启示。

　　世易时移，中国PX的取经路线图正在悄然折转。“以前是我们向人家学习，现在是人家向我们学习。”

　　“最多的一天，我接待了六拨。”曾平西说，他已经有些头疼了。